「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去世,死于心髒病發作,去世那天也是這樣的風雨夜,爸爸冒雨抱媽媽離開家門,我站在窗戶邊,眼睜睜看車子離開我家前院。車子開得很急,我相信爸爸的心比車子更急,他急得忘記我還在家里,我會害怕恐懼。
棒天,爸爸回家,他哭著摟住我說,我們失去媽媽了。爸爸失去媽媽了,不能再失去我,我是他活下來的唯一理由,他要我健康長大,不準任何意外再度把我從他身邊奪走。
我懂他的心情,不該埋怨自己缺乏能力或者不自由,我高興自己是爸爸活下來的理由,所以,真的好抱歉,我那麼笨,笨得拖累你的行程。」
殊雲指的是昨天,安妮要她到隔街的洗衣店,幫忙拿回送洗西裝,她去了兩個小時,還是劭親自出動,找回迷路的殊雲。為了她的迷路,他取消和制作人的約會,以及和辛隻的消夜時間。
找到殊雲時,她是一貫的恬靜,斜靠在牆角邊,沒有半分憂慮,對應起劭的緊繃焦躁,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她的「沒事」令他憤怒,他根本不需要取消任何行程,出門尋找這個笨女生,他氣自己的直覺反應,氣自己不該對她有太多的牽心懸念。
牽心懸念?是的,就是這四個字讓他大動肝火。
憑什麼,憑什麼他對她牽心?她不是月月,這件事他確定過無數回,他了解自己沒有移情,沒有動心,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情因她起伏波動?
他不曉得,殊雲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在他找到她之前,她對自己說過多少鼓勵話語,才壓制住狂跳心髒。
「媽媽死後,我開始害怕下雨刮風的夜晚,怕自己和媽媽一樣,在下一道閃電亮起時死亡。死亡是什麼感覺?會痛嗎?也許身體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但心肯定是會痛的。再見不到疼愛自己的家人,對于他們的淚水無能為力,那種痛,比起活著的人,不會少只會更多啊。」
殊雲的話教他動容。是嗎?活人的痛苦比不上已逝親人?放不下,舍不得,痛的不是自己,是飄然遠去的魂魄?
那麼,是他的眷戀牽絆月月的心,讓她無法逍遙自在?
「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做一首歌,唱你的心、我的情?我想,不會,我們沒有這等交情,雖然我愛你,在你不曉得的時間里,但我不擁有你的心,這是事實。
我問了又問,有沒有一點點可能,你為我動心?有沒有一點點機會,在這段日子里,我們建立交情?假設幻想成立,那麼,我想請你為我寫一首歌,在唱過歌後,將我從記憶里全數抹去,過你想過的日子,享受你該擁有的幸福,也許是辛隻、也許是安妮,總之,找一個好女人,愛她、也被她深愛。」
濃眉皺起,滿肚子火氣,他想跳下床,抓住殊雲猛烈搖晃,晃醒她不清楚的腦漿,搖掉她不健全的心態。
沒錯,她有病,精神疾病,沒有人該幻想死亡,生命可喜、生命珍貴,想活下來的月月硬是被奪去生存機會,這種悲劇不該在另一個年輕生命里重現,所以她既差勁又惡劣,她不該提到死亡,連想像都不準!
硬生生壓下怒焰,不關他的事,根本不關他的事,那只是小女生的風花雪月,是她們不健康的浪漫情懷,他不需要為此動怒!何況,她說的對,他們之間缺乏交情。
心思翻涌,他再睡不著。
許久,多話女生安靜下來。
她進入夢鄉,劭坐起身,灼灼眼光盯住床下的嬌弱身子,她……闖入他的心。
第四章
她總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
他練琴,她坐在琴室門口;他看電視,她在沙發邊;他在書房,她便跑到電腦前面……不管他在何處,她都在他的視線中間。
她不會做飯、不會做家事,甚至連最簡單的忙都幫不上,她能做什麼?說實話,他也不曉得,她最大的功用就是安靜、「盡量」不打擾,但事實上,她「已經」打擾到他的正常。
為此,安妮相當生氣,明明說殊雲是來幫忙打理家務,誰曉得,隨著她的進駐,劭家里多了一個管家──專門來照料殊雲的飲食生活。
氣人吧!她的懷疑根本沒錯,殊雲是有強力背景的瘋狂粉絲,她的目的是劭,她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並在他身邊佔有一席地。
這個確定讓安妮對殊雲產生敵意,她在劭看不見的地方惡整殊雲,希望她跑到劭面前告狀,屆時,她以此為由,要求子健和劭將殊雲調開。畢竟,她和劭合作愉快,之前,可沒有半個助理能像她做得那麼久、那麼稱職。
惱人的是,殊雲對她的過分,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安妮是個胡鬧小孩。
「你是白痴嗎?不曉得劭在作曲的時候,不能被打擾。」安妮指著殊雲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沒打擾他。」殊雲甜甜笑開,絲毫不受她惡劣語氣影響。
「你坐在琴室里面就是打擾,若是害他分心,影響工作進度,你要怎麼負責?」她咄咄逼人,企圖逼出殊雲的怒氣。
「是,我下次會注意。」
「還下次?不準就是不準!」
「是。」她點頭輕答。
「最好不要讓我發現劭工作進度變慢,否則我會讓你好看。」
「是。」她嘴角的笑意不曾稍褪。
「你別想痴心妄想,他有喜歡的女生。」她像拿著刺槍的軍人,東刺西刺,企圖把敵方刺斃,卻沒想到不管怎麼用力,都刺上軟綿綿的稻草團。
「是。」
「光辛隻,你就不是她的對手了。」
「是。」殊雲笑著起身,走回房間里,拿出一個紙袋,送到安妮手邊。
「這是什麼?」
「我做的手工女圭女圭,你看看,喜不喜歡?」她誠懇說。
她的態度消滅了安妮大半的憤怒,咬牙切齒,全天下沒人能挑惹她的怒氣?
安妮用力瞪她、深吸氣,見鬼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那麼笨,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能做什麼手工女圭女圭……」她的聲音消失在乍見女圭女圭那刻。
一個栩栩如生的安妮女圭女圭,穿著她常態性裝備──襯衫牛仔褲,長卷發在腦後松松地綁出馬尾。不能否認,真的很像她,尤其是她咬住太陽眼鏡,斜眼瞪人的凶惡表情,何止是栩栩如生。
「我很羨慕你的生命力,要是能像你,一定很棒。」殊雲自顧自說。
「這……不可能是你做的,你花錢請人家幫忙對不對?」死鴨子嘴硬,她明明看見殊雲手拿針線縫縫補補,明明看見上次她在縫女圭女圭身上的牛仔褲。
「如果有機會,我再幫你縫一個好嗎?昨天,你穿晚禮服的樣子,嫵媚動人。」她沒把安妮的話听進耳里。
「我嫵媚,關你什麼事!」話接不下去,她尷尬地拿著廣告企畫翻來翻去。
殊雲沒因她的話起負面情緒,低頭,又在縫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在縫什麼?」
「百衲被。」
她要用一塊塊布替他拼起一方天地,縫進她的心、她的意,縫進她綿延不斷的暗戀情,有一天,她不在了,她的心仍然為他日夜守護。
「百衲什麼?」安妮不懂。
「百衲被。」每接合一塊,她就在里面許下祝福,祝他平安,祝他快樂,祝他的人生出現另一個女子,為他帶來幸福。
「要被子到百貨公司去買就好了,羊毛、蠶絲、奈米被,要多高級的都有,何必縫些破布塊,浪費時間?」
殊雲沒回答,只是莞爾,十指仍忙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