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承,你去哪里?」
「去找育箴。」
揮手,他不回頭。
找育箴?兩個女人相視微笑。
「等等,我給你錢,媽等一下要和顏媽媽去逛街,晚點才回來,你順便帶育箴去吃飯。」
「不用太早回來沒關系,顏媽媽會很晚才回去。」
顏媽媽笑得很開心,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女兒被吃干抹淨。
收下大鈔,博承腳步加快,一分鐘不到,育箴的窗口讓石頭砸中,然後比一分鐘更短的時間,她站到他面前。
「這是明天要交的作業。」
把功課遞給他,幾年訓練,她已經練得「兩」手好字,讓老師看不出來,她有代筆嫌疑。
收下作業,他右手插進褲腰帶,問︰「妳的程度可以考上什麼大學?」
「爸希望我上台大法律,不過,我認為什麼學校都可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話說出口,她紅紅的頰炸出兩酡鮮紅。
「不準,妳要是考不上台大、念不了台大,我就扁妳。」
「我……你為什麼希望我上台大?」
「因為……因為我和人家打賭,賭妳念台大。」
他隨口編一個理由。很不錯了,他要她做事從不給理由的,要不是這回事關重大,給她理由?哼!他才沒那個閑工夫。
「那、那、那……」
她念了台大,要是他考不上台大,一北一南,相思……她不敢想象。
「等妳考上,我請妳吃牛排。」祭出重賞,他用眼尾余光瞄她。
吃牛排?那是他說的話嗎?不會吧!他要請她吃飯?十八年來從未發生過的奇跡出現!
為了這頓飯,豁出去了,了不起未來四年,她周周下鄉探訪情郎,隔空愛情不也挺美麗?
點點頭,她笑了。「好,我盡力。」
「很好,去念書吧!專心一點。」
他叫她專心一點?他好關心她哦!
頭腦清醒的育箴遇上博承,清醒度立即降低,她想他的牛排、想他的關心,熬夜念書時,心里裝的全是甜蜜。
丙然,兩個月後,她高中台大法律系榜首。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他要去美國?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他們的距離不是從台北到台南的四小時車程,而是台灣到美國,十六小時的長途飛行?
沒人告訴她,當她在台北思念他時,他將在美國沙灘上欣賞天體營中的美少女。
沒人告訴她,當她拚死拚活,要求自己進台大同時,他已經作好單飛準備。
站在機場大廳,育箴眼楮比核桃腫三分。
她哭了五個小時,悔恨自己答應他的要求。台大再好,沒有他,心靈空虛、靈魂無依,空蕩蕩的感情……嗚嗚……寂寞冷清!
博承身邊圍了一群人,送行的親戚朋友、蘇伯伯的公司員工,送花的、送禮的喧喧嚷嚷,沒弄懂的外人,誤以為是總統要出訪邦交國。
「媽……我想出國念書……」育箴拉拉母親。
母親無奈望她。「是妳自己打定主意念台大。」她暗示過她了呀!只不過礙于爸爸的規定,沒人敢告訴她博承申請學校的事情,怕影響她考試成績。
「我不要念台……嗚……大……嗚嗚……」
美國人多物博,美國女生胸部比頭腦大,美國女人交男朋友速度比穿比基尼快。
怎麼辦?怎麼辦?博承一到美國,肯定被美國女生迷惑,忘記家鄉的青梅正熟,酸著一顆心日夜等待。
「不要哭,于事無補。」
顏媽媽輕拍育箴,希望她暫且停下眼淚,別讓記者誤會她是空難家屬。
「我後悔,我要重新選擇。」
「不可以。」蘇爸爸接口。
「美國是民主法治的先驅,到美國念法律一定比台灣行。」
育箴感激起自己不是念中文系,否則到美國念中文……是什麼歪理?
「育箴,妳是我們家最懂事的小孩,想想妳到美國念書要花多少錢,弟弟還在念高中,我能不存點錢給他上大學嗎?」顏爸爸語重心長。
他沒說錯,顏弟弟不愛念書,將來肯定上私大,私大學費貴,顏家爸爸只是小小鮑務員,不是大老板,沒本事把孩子一個個往國外送。
「等我畢業賺大錢,再送弟弟出國。」
「傻孩子,妳要弟弟長到三十歲,等妳賺到大錢才升學嗎?」媽媽說。
「我……」
「妳乖乖把台大念完,要是功課夠好,可以申請獎學金,到美國念研究所啊!」爸爸想到折衷辦法。
「沒錯,要出國,多的是機會,乖育箴,妳先去和博承說再見。博承最孝順,他會常回家看媽媽,屆時,你們又可以見面了!」
育箴哭著點頭,現在也只能這樣。往前走兩步,她走進博承的親友團中間。
「育箴來了,快,大家讓開,讓小兩口聚聚。」
蘇媽媽開口說話,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這條路不是鵲橋,卻把相隔迢迢的牛郎織女星牽起。
小兩口?蘇博承痛恨這個稱呼。
他並不真的討厭顏育箴,尤其是在她成為校花之後,可他討厭被認定,認定他和她非得發生事情,討厭她黏他,黏得理所當然。
當不滿與日俱增,甩開她變成重大事情。
越靠近他,育箴越想哭,紅紅的眼眶是泄洪中的石門水庫,下游地區居民請嚴加防範災情,土石流的紅色警戒區,盡速疏離。
「表嫂,不要傷心嘛!有沒有听過『小別勝新婚』?」
博承的小表弟湊過來,嬉皮笑臉的表情和育箴的愁眉苦臉成對比。
「沒听過,我只听過『十年生死兩茫茫』。」
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豪雨成災。
「那有沒有听過『分別是為了下次再相聚』?」
「沒听過,我只背過『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她要哭死了!她一定會哭死!還是同一句老埋怨,為什麼不告訴她,她的竹馬要遠走他鄉?
「自從愛迪生發明燈泡之後,蠟燭已經被人類淘汰不用。」表弟小小聲說。
「不管有沒有愛迪生,思念是千古不變的悲情。」育箴堅持傷心。
「那麼可憐?要不要舉國降半旗默哀三分鐘?」
「你不懂……」抽抽答答,她哭不停。
「別難過,蘇媽媽要到美國看博承時,帶妳一起去好不?」蘇媽媽舍不得媳婦的眼淚。
「乖,妳先在台灣念書,等過陣子博承安定了,再回來接妳。」
蘇爸爸這句安慰有點不倫不類,彷佛眼前正在上演的片子是烽火兒女情。
眾人的安慰聲,傳不進育箴耳朵里,她越哭越凶,恨不得連肝腸都哭出籠。
「不準哭,再哭我扁妳。」
終于,博承開口,他的話抵得過一千人的安慰。
魔咒下,育箴迅速將淚水、鼻水吸回月復腔,滾進胃壁間做回收工作。
「我沒哭。」
育箴否認剛剛的泄洪動作,否認思念需要蠟淚相襯。
「妳好好留在國內,把四年大學念完。」博承規定。
母親的眼光讓他擔心,深怕她心軟,又把育箴送到他身邊。
「我知道。」育箴不敢違背他的意願。
「妳有本事第一名考進去,最好有本事第一名畢業。」
這句話的背後意思是——好好念書,給我順順利利從台大「畢業」,不要動轉學念頭。
「我會。」
她接收到的意思卻是——認真念書,不要亂交男朋友,等我從國外回來,愛情繼續。
「我畢業後,可不可以申請美國的研究所,陪你?」她輕聲問。
「妳要到美國念研究所?」他挑著眉毛問。
「可以……嗎?」
「隨妳,不過話我先講明,說不定四年後我決定回國念書,妳踫不到我,是妳自己的事。」博承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