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之路 第22頁

四目相交瞬間,我以為自己會哭,以為心肺會猛地爆開,但是,並沒有。

他步步向我靠近,冷傲的表情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讀著他的眉眼,讀著那張久違的臉,細數我們曾經共同度過的光陰歲月,原來,那無法靜止的心弦是因為思念,為了無止無盡的思念呵……

輕輕地,勾起嘴角,我想沖著他笑,想象過去那樣,融化他的眉梢。

他的眼神仍然寒冽,橫飛的眉毛挑不出溫情,這種眼神不是用來對待久別重逢的友人。他有怨,我明白。

轉身,我對鴛鴦和翠兒說︰「你們先下去吧。」

「可是王妃說……」

「沒事,義兄來了,我希望和他獨處。」

「是,姑娘。」她們退出,順手將門帶上。

還來不及將被子推開,阿朔的身形便迅捷地向我撲將而至,他俯視于我,給人一種壓迫的震懾感。

我別開眼,望向常瑄,不是求助,只是想告訴他,我知道他盡力了。

阿朔見我在注視常瑄,淡了臉,冷冷一句︰「到外面守著。」就把常瑄攆出我的視線。

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面對他了。握了握拳頭,我仰頭對上他,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凝結。

他黑瘦了些,讓他的面目稜線更加分明,他頰邊青髭冒出,增添了剛毅,眸動處燦若星辰,那是一雙……我看慣了的眼。

我伸手,想觸觸他的額角眉梢,想踫踫他的臉頰唇畔,但……手在半空中猶豫著。我不敢,生怕觸上了,便再也拋甩不了。

看著他,我試著再擠出一個笑臉,試著把態度擺在朋友與朋友之間,他卻沒耐性等我表演完畢,一把將我托起抱進懷里。

溫暖熟悉的氣息漫天席地而來,我突然有大哭一場的沖動。

以為早已丟了、拋了、埋了的愛情,怎知道,一個不經意就實實在在攤在眼前。

躲不了了,那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眷戀;否認不了了,那個拒絕千百回、否定千萬遍的思念……我愛他呀!愛得執著,愛入生命。

他也不語,就這樣抱著我,天地亙久,再不轉移。

他連同被子把我圈得密密實實,很用力,直到雙臂微微顫抖……是害怕我再度消失,還是怒不可遏?

我猜不出他的心意。

從來都是這樣,他一個眼神就可以把我瞧透,而我腸子拐過千萬回,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抱著我,一動不動。

我伏在他胸口,沒有掙扎,靜靜想著過去的幾個月……滿肚子想告訴他的話,在遇見他這秒,化作一句︰「你好嗎?」

「我不好。」他回答了,聲音有些微的哽咽。

我的頸間感到一股清涼。他在哭?

不,他沒哭,太子要比任何人都勇敢,未來的皇帝不能有罩門,他怎麼能哭?怎麼能為一個女人哭?

我用力眨眼,把鼻酸抑入胸間。

「為什麼不好?」

他推開我,細細審視我,眉頭微蹙。「你不在,我好不起來。」

他一句話,卸去我所有防備,躲不開、逃不了,他把他的心清清澈澈地攤在我面前,強逼我拿出真心同他相映襯。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少不了誰。」

我還想再掙扎一回,他卻無視我的努力──

「有,我少不了你。」他固執道。

少不了我,不也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只要再相隔久一點,感覺消淡之後,有沒有我就沒那麼重要了。我相信。

伸手,我想將他推遠,他不允,緊緊將我鎖在胸前。

很久,久到我以為他睡著了,他才輕聲埋怨︰「為什麼騙我?」

「我是正人君子,不騙人的。」

「對,你沒騙我,只是設下陷阱,讓我相信你會乖乖待在章家別院,等我去接你。」他握住我的肩,將我推開兩分。

我無話可說。

「是我弄錯,你說你不回去了,卻沒說不離開我,你早就計量好,要一走了之。」

他在指控我,我卻無法為自己辯駁。

「為什麼要到南國和親?這真是你想要的?只要能離開我,什麼方法你都願意?」他的眼底閃過悲傷。

「我可以選擇的路不多。」

「你可以選擇信任我,選擇把事情原委告訴我,讓我來解決。」

「你的處境艱難。」他的對手夠多了,明的、暗的,人人都在等待他的把柄,我怎麼能夠容許自己成為他的威脅?何況,他需要鏞晉,需要靖睿王,需要手足相幫。「何況……」

「何況什麼?」

「如果我不是能夠成就你的女人,何妨讓路?若我始終是你的牽絆桎梏,何不為你斬去枷鎖?」我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我是何等人,需要女人來成就?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我的牽絆,不介意你會不會是我的枷鎖,就算你真是包袱,就算我非得走上千山萬路,我也扛著你一起上路。听懂了沒?章幼沂,我只要你在,其他的事都與你無關!」

「你這樣說話,好冒險喔。」

萬一,我胡涂、當了真;萬一,我決意賴上他一世,我這種不同凡響的現代人,多的是方法整得他的妻妾哭天喊冤,到時,他豈不是很慘?

笨,他怎就沒听過最毒婦人心吶?

「你遠嫁南國就不冒險?」

他定定看我,埋怨不見了,冷酷融成一溪溫存,精銳的眼光里飽含寵溺。他的眉頭彎了,真好,我還以為他要記仇一輩子,停不了橫眉豎目。

「我並沒嫁給南國國君,事實擺在眼前,我成功了。」我得意一哂。

「你這個古靈精怪的女生。」他釋然一笑,動手揉亂我的頭發。「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嫁。」

他在為我的抗旨而得意?他又算對了我一著?他早就知道章幼沂的心太小,擺下一個太子殿下,再也擠不下其他男人?

「你又知道我不會嫁?」我討厭被他算準準。

「當然,雖說你一听到南國君王年輕英俊,就迫不及待去當和親公主。」他笑著橫我一眼,口氣非善男信女。

在酸我嗎?什麼跟什麼呀,要比醋,我肚子里的酸醋店才要開張呢!

「是啊,南國國君年輕英武、豐神俊朗,不嫁這種男人,難道真要被選入宮,成為大周皇帝的嬪妃,成為王子殿下的後媽,才會更好些?」

他的眼神瞬地凝重,漆黑的瞳仁閃爍。「那是母後給你的另一條路?」

「你覺得呢?」

對付我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生母後,他能怨我什麼?

阿朔重重嘆氣,再度把我收回懷間。

「我知道了。」他帶了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知道又如何?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我有太多原則,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的機率是可能的千萬倍。

拍拍他的背,我在他懷間輕語︰「別替我擔心,我過得很好。」

「苦嗎?」他勾起我的下巴,輕聲問。

苦!但苦不過見他和穆可楠的情深義重。

我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明白我這種人心思狹隘,見不得他同別人恩愛,所以,留在他身邊會苦了他、痛了我,所以思念苦……苦不過現下。

「還好,路程有些遠,馬車顛得人骨頭快散掉,不過和親這一路上,禮儀陣仗少了、自由多了,有康將軍在旁邊照料著,讓我增添不少閱歷。」我假裝听不懂他的話意。

「你的信康將軍交給我了,那封信讓我確定你進入南國境內。」說到這里,他的眉頭聚成小山峰。

「既然看過信,有沒有想法?」

「有。」

「說說看。」

「天高皇帝遠,那些讀聖賢書的士子,滿肚子的忠孝節義,一放出來作官,就變了副樣子,禮義廉恥全成了掛在嘴邊的口號。」他凝眉搖頭。

「才這樣就搖頭?往後真讓你登上大位,要苦要煩的差事還多著呢!」我用食指順了順他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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