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頭,捂著被劈得隱隱發疼的手腕,華清妍倔強地不說一句話。
刑克雍的個性是悶,但絕不魯鈍,平撫下最初因她而起的驚惶與擔憂後,他大約能推測出她的想法。
他相信,同樣的情形,若是由得別人施予援手,她尚不至于出現此舉,而現在會這樣,該是因為救了她的人是他的緣故。
這可想而知︰因為在現今的院首夫人君懷袖出現前,她一直是所有人眼中、九堂院院首夫人的唯一人選,可卻輕易地因一個臨時冒出的情敵而無故落敗,完全否定了她過往為了成為院首夫人所做的努力。
只要設身處地的換成她的處境一想,不難理解那份不甘;那份形同被負了的積怨,更容易體會她不願意再見到與九堂院有關人士的心情。
而他,除了是她怨恨之人形同左右手般的工作夥伴之外,還有一層義兄的親近關系,這樣的身分關系在她來說,已不單單是她所不想見的九堂院之人,他幾乎就如同那個負了她的當事人一般,同樣讓她覺得難以忍受。
她是知書達禮,是溫柔婉約,但這樣大家閨秀的形象,只會更加凸顯她外柔內剛的性子;試想,個性剛烈的她,這也難怪她會寧可一死,也不願受他所救了。
「你可以當我沒來過。」想了下,他只能用這拙劣的方式安撫她。
「這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想跟九堂院再有任何牽扯,不想看到跟闕傲陽有關的人,不想看到你。你為什麼要出手救我?我不希罕你救,一點都不希罕!」她運氣,想一掌打死自己。
「冷靜!你冷靜一點!」當然不可能讓她做傻事,他抓住她的雙手。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她掙扎,樣子看起來有點瘋狂。
在這之前,為了不讓父母擔心,看著一直以來自己認定為丈夫的人另娶了別人,華清妍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好讓她的雙親認為她已接受了事實,直到她離開家。可實際上呢?
她沒辦法接受,一點都沒辦法接受!在她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了這麼多之後,所得到的結果,竟是莫名其妙且全然徹底的輸。
如果說,闕傲陽所要的,是一個能力高過于她、比她更符合那嚴苛擇妻標準的女子,那她真的沒話可說;可問題是,闕傲陽所娶的小妻子,是一個與他所定下的擇妻標準大不相符的人,這讓努力了這麼多年就為了能配得上他的她該怎麼想?
要不是為了配得上他、符合他擇妻的標準,她多想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大聲地笑、大聲地哭,快樂地做一切所喜歡的事,而不是面對每天上不完的琴棋書畫課程、努力壓抑自己想玩想瘋的個性,練習成熟得體的進退應對……為了他,她忍、她學、她自我壓抑,但到頭來,她就得到了一個良人另娶的結果,這算什麼?!讓她情何以堪呢?
如今,壓抑到底的她都已經選擇了離開,想在不傷害到任何人的情況下,尋得一個說服自己的答案,等平靜下那些連她自己也不喜歡的負面情緒後,再以另外一番心情來面對所有的人事物。
難道,她這樣做得還不夠嗎?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惡整她?就在她想忘了這一切,而且已經游走他鄉了,竟還安排了這一幕,讓一個最知悉內情、最清楚她不堪立場的人,來揭開這個尚未痊愈的傷,而且還是在她最狼狽、最讓人看笑話的時刻。
這能讓她有什麼感覺?
如果說良人另娶在她心中留下一道傷口,現在的情勢,那更是在她的傷口上硬生生地灑上一層鹽,讓她痛不欲生啊!
所有的刺激讓華清妍那些努力隱藏的情緒一並爆發了。這要她怎能不失控?怎麼維持住她慣有的理性態度?
「別這樣,你听我說。」
「走開!我什麼都不想听,什麼都不要听……」
「好,我走,我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但你得答應我,不傷害你自己。」
「傷害?」她淒愴地笑笑。「傷我最重的,還能有誰呢?」
「事情已經過去了……」
「過去?你說,這能過去嗎?」她又激動了起來。「我都做到了這個地步,離開家里、避開一切,想獨自一人躲起來療傷了,可就在我想忘了這一切的時候,卻偏偏又冒出個你來,提醒我的失敗。你說,這樣事情能過去嗎?」
她說的,他懂。因為暗暗看著這些年來她的付出,所以懂得她的傷、她的痛,只是,他什麼也不能說。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不想見任何一個跟九堂院、跟傲陽有關的人,但是,別傷害你自己好嗎?」對著她,不擅言詞的他更不知道該怎麼說話,只能憑直覺地把心中的話給說出來。「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了,可你現在情緒不穩定……」
「就算我傷害了我自己,那也不關你的事。」負氣的,她別開臉。
「別這樣,想想你的父母,在你要做什麼之前,你仔細地想想他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知書達禮的你,一定明白這道理的。
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你要他們怎麼辦?」他加重了語氣,就為喚回她的理智。
「……」華清妍不語。經由這一番對談,與後頭加上的這幾句話後,那種急著想了結自己的掙扎已慢慢地停下了。
「就算不念著你的父母,如果你願意拖著三條人命陪著你一塊兒死的話.那我不攔你。」話說出口,他也跟著松手,像是真不再攔她一樣,一派冷漠與不在乎,但只有刑克雍自己知道,注意她反應的他是繃得多緊。
經由他的提醒,華清妍的注意力被拉回現實層面。
想過家里的雙親之後,她看向床榻上衣衫不整、雙眼空洞的人兒,再看看倒地不醒的兩名服侍丫鬟,明白只有名門望族之女才能有這樣的排場。而這樣的閨女,要是沒安撫得宜,被得知剛剛所發生的事情的話,以死殉節通常是最普遍的下場。
理智慢慢回籠了,華清妍知道,即使撇開她父母雙親方面的牽掛不提,若她因一時的賭氣而了結生命,這一牽扯,至少是三條人命,這讓理智逐漸回籠的她怎麼也無法等閑視之,可是……她真的沒有心情來處理這些人的事,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別看我,處理這種事我向來就不擅長。」非禮勿視,視線回避著床邊的方向,刑克雍老實不客氣地戳破她心中正在計劃的事,語氣之冷淡,就像是這些人全死光了也不關他的事,但事實上,他心里正為能減免她求死念頭而小松了一口氣。
他的話,讓她賭氣地再次別頭過不看他,但心中也知道,個性嚴謹的他,是真的做不來安撫人的工作,而也就像他所說的,如果她現在要真為自身所蒙受的屈辱而一心求死的話,那麼,死的絕不只是她一個人;那位被下迷藥的小姐也會死,而兩個隨侍在側的丫鬟,也將因失職而難逃一死。
「還有,你不想報仇嗎?」刑克雍狀似無意地提醒她。
很明顯的,她的身子在听得報仇二字時僵了下。
「如果我料得沒錯的話,剛剛那個婬賊,該是近來鬧得滿城風雨的辣手婬僧,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傳聞人在定豐做亂的他會出現在單青這小地方上,但你真願意吃這悶虧,甘願一死也不願設法替自己報仇,然後任那該千刀萬剛的惡賊逍遙法外?」刑克雍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但只要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要他說再多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