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風姨,班襲坐到桌前取出筆墨,得問問紗□找著伴兒了沒。側頭望了望床上氣息穩定的他,順便告訴風姨她暫時不會回島上去了。
走到窗邊,草窗一向上打開,立刻有只鳥兒竄入屋里、停在她伸出的指上。
班襲輕輕順著鴿子的毛,將信箋塞入它腳下的小竹筒里,牢牢拴緊蓋子。
「去吧!海東青。要記得把信安安穩穩的送到悅來樓給風姨唷。」
善解溫馴的鴿子在班襲臉上輕啄一下,像是撒嬌。她微笑,手臂一揚,鴿子振翅飛起,飛向淡藍的雲端。
轉身望著依然熟睡的他,班襲聳肩,趴在桌面上休息。
「稟公主,末將等已經仔細搜索過這片樹林了,沒有找到郁干將軍。」負責皇城周遭安危的侍衛將軍李仲誠,對坐在轎上的蘭心公主說。
蘭心公主探頭望向濃密的樹林,神情十分憂心,「連半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侍衛將軍李仲誠望著顯然無意放棄的她說︰
「公主,你乃金枝玉葉之身,何苦為了失蹤小小隨身侍衛而親自找尋呢?」
郁干大哥不是小小隨身侍衛!蘭心想回嘴,在眾目睽睽之下卻頹然閉嘴。
見她無語,李仲誠對轎前兵士說︰「起轎,送公主回別宮。」
見她想抗議,他接著說︰「公主,為了搜尋郁干將軍的下落,已經夠勞師動眾了,難道你想驚動聖駕,讓全京城都知道契丹質子從公主身邊月兌逃?」
「郁干大哥才不會月兌逃!他一定遭人陷害了!」蘭心公主堅持著,「我回別宮,但你們要繼續找尋郁干大哥的下落,我有預感,他一定是受了重傷才沒回宮的。」
李仲誠餃命點頭,「末將會持續派人搜查。」接著向後退一大步,「起轎。」
望著鑾轎漸漸離去,李仲誠走進林里。
若是讓公主知道其實已經有所發現,她一定不肯離去;萬一發生意外他們如何擔待得起!所以在事情未明朗前,他沒有實說。
地上有打斗的痕跡,還留下一大攤干血漬,林里雜草茂盛,滴下的血漬或許被露水化掉了,沒能發現傷者離去的方向。
他果真遭到襲擊?能讓契丹第一勇士受到重傷的……是漢人還是契丹人?
「封鎖消息,別讓郁干將軍失蹤的消息傳了出去。」李仲誠交代下去,「另外,無論是生是死,找到人之後先通知我,公主那兒暫且瞞著。」
「屬下明白。」眾侍衛說道。
李仲誠望入幽密樹林,久為質子的契丹王子在中原被襲,內情恐怕不簡單。
這事得先稟告相爺。
郁干狂從傷口的麻癢中醒來,他坐起,先環顧這間儉樸卻收拾的一塵不染的草屋,救了他的那名文弱書生,此時正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的傷口。這種麻癢的感覺並不陌生,但,他給自己擦了什麼?竟會讓初創的新傷在小歇片刻後即刻痊愈收口?
黃玉色的眸子轉向案前的文弱書生,中原男子多比塞外男兒來得瘦小,而他竟又比一般漢人體型更為縴弱,瘦小的肩膀正隨著勻稱的呼息緩緩動著,整間草屋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靜謐得令人感到安詳。
他是天生的流浪者,這樣的安詳不適合他。郁干狂下床,牽動到下月復的傷口隱隱作痛,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別無長物。
細微的聲音驚動淺眠的班襲,她轉頭,不意望見一具昂藏的男體,臉色微微一紅,那人卻是毫不掩飾,一雙清明眸子透著黃玉般的輝芒……
先前在林子里時,只注意到他一身是傷,此刻直直望入他的眼里才發現,那雙瞳仁不是慣見的黑色。
「你是外族人?」她皺眉,不會听不懂漢語吧!
「契丹人。」郁干狂冷冷回答。
年輕大夫聞言松了口氣的模樣,軟化了郁干狂僵硬的臉,為什麼呢?他不明白。自從踏入中原之後,明顯的外族樣貌及體型,與周遭的漢人格格不入,他對他們的敬畏眼神從不以為意,為何此刻這大夫的不以為怪反而令他覺得異樣?
郁干狂還沒□清自己的想法,只听到班襲說︰
「你听得懂漢語就好。」
她回避他昂然的身軀所帶來的壓迫感,轉身走到屋旁,彎身由木箱里翻出一件長氅,刻意避開他赤果果的身軀,一雙清麗的眸子牢牢望著他剛毅的五官。
「事急從權,請原諒我不得不剪去你的長褲才能為你療傷,這是我的,將就披著吧!」
郁干狂接下長氅,那貂毛長氅披在他身上感覺頓時小了好多,班襲望著他露在外頭的兩只毛腿,忍住喉間的笑意,正色說︰
「有些小。先忍耐一下,過兩天我會請人送來合身的衣物。」
他強抑的笑意沒有激怒郁干狂,可以看出他沒有惡意,並非蓄意譏笑。
「不必麻煩了。」郁干狂雙手抱拳,「謝謝兄台,救命之恩容後再報。」
班襲愕然望著他堅定離去的背影,「慢著。」他停住,側身,揚眉。「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痊愈,為何不多待幾天?」她以醫者的關心在問。
他的擔憂是道暖流,流入了他的心里。有多久沒人真正無求地關心他了?郁干狂露出第一個微笑,
「謝謝。不礙事的。」他望著屋外逐漸變暗的天色,「有人想置我于死地,留下來只怕會給兄台添麻煩。」
還有,他失蹤一天一夜,不知道消息會不會傳到漢人皇帝耳中、進而釀出不利契丹的耳語。
班襲不是好問的人,卻忍不住問道︰「你的仇家是誰?」刀刀想要斃他的命,若不是她出島後正巧來此采藥,只怕他已成一縷幽魂。
「不知道。」郁干狂回答的雲淡風清。伏擊他的有兩派人馬,依武功路子看來,只怕漢人與契丹人皆有。這正是他不願意深究的原因之一。
班襲牢牢望著他刻意漠視的表情,淡淡的說︰
「你肩膀上有劍痕,那不是致命傷,真正歹毒的是月復部那道刀傷,據我推測,應當是彎刀所傷。」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她知道自己猜中了,「既然知道仇家,何不小心防範?」
郁干狂微掀嘴角,「豈是想防便防得了的?」他不想持續在這話題,「還沒問過恩公姓名。」
「班襲。」
郁干狂點頭,听聞江南有些地方的男子不只貌似女人,也常取女名,甚至喊父母為叔、姨,當地人認為如此能避免男丁早夭。
「郁干狂。」他抱拳一別,「班公子保重!他日有緣自當回報公子相救之恩!」
班襲點頭,目送他踏入夜色之中。
郁干狂……這名字有些耳熟。
她思索著關于他的事跡,據風姨搜集來的資料說,他是契丹部族之首──王汗耶律阿卜固的次子,人稱契丹第一勇士,善戰驍勇的他,奠定了耶律一族為契丹最強大的部落。五年前,在朝廷要求契丹王汗示誠的情況下,成為契丹抵在中原的質子。
進入漢人領域後,朝廷給他歸德大將軍的職稱,雖然官居一品,麾下卻無一兵一卒,是毫無實權的武散官,被派任為蘭心公主身邊的扈從。
想起昂揚無懼的他,班襲心里隱隱有些不舍,他原是該馳騁于東北的剽悍男兒,卻為了國與國的和平牽制而屈居于小小扈從、負責保護嬌貴的皇家公主……唉!
也罷,此朝蕃將、質子之多,人人皆有不平;人世間的不公豈是芸芸眾生能干預得了的?班襲輕輕喟嘆,轉身收拾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