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人來說會順手拿起來一瞧,夏秋千也不例外地瞄了一眼,本想只是一張家庭式的合照,對她而言不具任何意義,她的家早在十五年前就毀了。
但是那一眼卻讓她無比驚訝,手指微顫幾乎捉不牢那薄薄的相片,睜大的圓瞳流露出孩子一般的傷痛。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這東西不是早就不在了,隨著人去樓空而淹沒。
看到她手中的相片,不知它如何掉落的葛元卓輕聲說道︰「站在最後排,表情很不馴的男孩就是我。」
「你……你是孤兒……」她知曉這件事,但是不知道他也待過育幼院。
「對,慈惠育幼院,待了幾年。」他說得平靜,眼中有著懷念。
「你認識修女女乃女乃?!」已經過了那麼久嗎?感覺有一世紀。
「是的,我認識瑪莉薩修女,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可惜走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嗯!她很好,可是……」我不好,是我害死她的,她是因為我才死的。
記憶一下子拉得好遠,樹洞里哭泣的小女孩,還有蓋上白布的慈祥面容,周遭安慰的人群,以及一朵朵盛開的白色菊花。
她很任性什麼也不肯說,看著一壞壞的黃土灑落棺木上,將她敬愛的人兒永遠埋在地底,再也不會用溫柔的聲音哄她入睡。
從那時候起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人,付出一定不會得到回報,口里說愛你的人到最後都會違背誓言,沒有人能一輩子陪著另一個人。
眼淚留不住想留的人,傷痛只能自己承受,她知道她是孤獨的,一個人被留下來了。
「瑪莉薩修女臨終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妳,她說妳的心破了一個好大的洞,需要很多的愛和關心才能彌補,而她沒時間了。」
「你和我同時期待過慈惠?」為什麼她不認得他,記憶中並無他的印象。
「我想妳一定忘了我,那時的我們都很孤僻,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不願跟其它孩子在一起。」他最常去的是山丘上那棵大樹。
「等等,你是用石頭扔我的臭男生!」她記得那顆石頭扔得她好痛好痛,讓她氣得不想吃飯。
梆元卓微微申吟的露出苦笑,「妳干麼記住這種事,小孩子的惡作劇而已。」
他記得她很多事,包括她愛吃小顆的西紅柿,不吃青椒和洋蔥,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黃,晨禱遲到,做禮拜時會望著天空發呆,諸如此類的小事他始終牢記在心。
而她自始至終沒正眼瞧過他,她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自己,沒有好奇心也不會接近正在玩耍的孩子,像一只風箏老仰望著藍色的天。
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背影特別孤寂,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像歷經風霜的老婦,對漫長的歲月不抱希望,只是孤零零的等著。
沒人知道她在等什麼,相信她自己也不懂,就這麼日復一日的遠離人群,孤立自己。
當時會拿石頭扔她的理由很簡單,因她不肯理他,不管他有心或無意的走過她面前,她眼里永遠看不見他,彷佛他只是一片秋天飄落的葉子。
「那是你沒有被石頭扔過,不曉得那感覺有多痛。」現在一回想起來還覺得痛,那顆石頭剛好打中她的後腦勺。
「妳在翻舊帳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他有過更痛的經驗,譬如被槍擊中。
輕按著胸口,葛元卓猶能感受子彈穿胸而過的灼熱感,劇烈的疼痛麻痹了他的感官,他看到不斷冒出的鮮血染紅他的身體。
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腦海里想著他還有什麼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想著如果他死了,有誰會為他悲傷。
驀地他想起曾允諾瑪莉薩修女的事,于是拚了命掙扎著要活下去,他告訴自己還不能死,在台灣的某地有個人需要他,他沒有倒下的權利。
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又回來,他要完成自己的承諾,不管那個人是否真的需要他。
他很慶幸還活著,才能遇見她。
「小時候的惡行會造成長大後的陰影,我的感情線就是被那顆石頭打斷了。」所以她無欲無求,沒有喜怒哀樂。
「妳……」眼一瞠,葛元卓差點笑出聲。「不,我很肯定妳從小就是個缺乏情緒的小孩,絕不是因為我頑皮的行為。」
這麼爆笑的話出自她口中真叫人難以相信,她以為她還是做錯事不會遭受責罰的小孩嗎?
「你想推卸責任?」眼一瞇,她的語氣不無責備。
相反的,他很想負起責任,就怕她不願意。「不,我來負荊請罪了,負責修補妳的感情線。」
用他的愛。
「修得好嗎?」她看他的眼神滿是懷疑,不相信他是華陀或扁鵲,能妙手回春。
「妳要給我機會修補,光靠我的力量是不夠的。」她不把心打開,他無法將洞補起來。
「什麼機會?」一開口夏秋千就知道不該問這句話,她絕對會後悔。
丙然。
「愛妳的機會,用愛修補妳受創的心,讓它也懂得愛人。」這是一項相當大的工程,需要無比的決心和毅力。
噢!頭又痛了,她搬石頭砸腳。「你會不會說得太偉大了,愛不是萬靈丹,別依賴它治百病。」
用愛當標語很可笑,它要真那麼有效就用不著醫生了,每天念個上百回萬病不纏。
梆元卓笑著輕觸她臉頰,「所以才要更努力呀!將它化為事實,妳不能再閉上心門過日子了。」
「听起來我很吃虧。」他說的努力不包括她吧!
「怎麼會呢?妳賺到一個我。」他把自己當成獎品,得獎者只有她。
唉!她在自掘墳墓。「我可以退出嗎?我忽然發覺這個實驗不好玩。」
她有種陷下去的感覺,無法回頭。
「愛情本來就不能實驗,它只會更認真。」他說的是此時的心境。
「你是說你愛我?」他們認識才多久,有可能進展這麼快嗎?
她還是不懂,但是能勉強接受這個麻煩。
「我愛妳,不然妳以為我干麼追妳。」想要她開竅恐怕得用大鋸子鋸開她的腦殼,倒十桶愛情醬料洗洗她的腦。
「無聊。」這是她所能想出的理由。
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動人的,性冷牙利,古怪難相處,怎麼會有人想追她呢?除了吃飽了撐著還有什麼原因。
「妳……妳真的有逼瘋佛祖的本事。」咦!等等,他們不該討論這件事吧?「夏秋千,把妳的狡獪收起來,妳想把入侵者那件事模糊掉嗎?」
差點被她牽著鼻子走,把正經事擱在一旁腐爛。
「喔!被你發覺了。」看來她做得還不夠漂亮。夏秋千沒有愧疚的一聳肩,認為男人太精不是好事。
「不要以為這次沒事,下次就能安然度過,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剛好在妳身邊,妳……」
「好了、好了,別再念了,我告訴你就是了,我的耳容量負荷有限。」吵,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我的出發點是關心,我不允許妳漫不經心的過日子。」他要終結她的孤獨。
天呀!為什麼听來像世界末日。「你要真那麼空閑就去查查我四周有沒有可疑的人物,我覺得有人在監視我。」
「為什麼妳會有這種感覺?」他不動聲色的問道。
「昨天以前不知道,這會兒大概有些明白,因為我的計算機。」傷腦筋的事留給他,閑人的位置非她莫屬。
「計算機?」跟計算機扯上什麼關系?葛元卓一頭霧水地瞅視著她。
「答案出爐,我是計算機駭客。」她以極冷的表情自動配樂,當當當的哼著。
「妳是……計算機駭客?!」如果是這理由就說得過去,但是……「妳到底得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