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中突然出現個鎮日滿嘴笑意的姑娘居然沒人懷疑她的來歷,在她左攀親、右帶戚的笑臉下,幾乎是通行無阻的任她來去。
羅竹衣惹人憐惜的地方就是嘴甜,喜好交朋友到處與人結拜,所謂知交滿天下,處處都是她的親、她的戚,隨口念個名字便是某某人大姨娘的小兒子媳婦的妻舅,拐個路口是翁姑家的六嬸剛迎進門新婦的表姑。
總而言之一句話,人不親土親,一提起家鄉事個個是鄉親,讓不少人窩心的當她是自家人看待。
「下回得跟汪達大叔聊一聊,西湖醋魚肉質鮮女敕,味道甘甜靠的不是醋不得重,主要是魚要鮮,現撈現煮才夠味……」
回想昨晚那鍋酸魚,她的胃還著實翻滾了一下,害她今天胃口不怎麼開,少吃了幾口涮羊肉和翠玉瓖肉。
羅竹衣盜寶無數,自然盜得不少希奇古怪的寶物,就連御醫的藥爐就不知光顧幾回,一些顧體強身的丹藥少說也吃了十幾瓶,不補氣起碼也補身,她的體質硬是與常人不同。
照理說她被拓拔剛的內力所制至少要三個日夜不得動彈,即使是內息修習不錯的武林人士,也要費一番工夫沖破六道方能解穴,並非睡一覺雞啼便能起身。
而她呢?在地牢待了五天,其中有兩天是出來觀察地形,一天用于結交四方好漢,一天「布置」暫時居所,真正昏迷不醒的時間並不長。
要不是她沒本事爬上絕崖峭壁,這會兒她八成在西夏數人頭放煙火,逛逛人家的皇宮內苑,哪有可能東偷西竊的充實小牢房。
「什麼陰雨堡來著,不見陰雨不見雲的未下半滴水,根本是虛有其名嘛!到底是誰想出的怪名,沒點風雅詩情。」不像千楓林、紅葉小築多順口,既傳詩,又傳景,詩意漾然。
「是陰風堡。」
「喔,陰風堡呀!難怪整天陰風陣陣,讓我衣單裙薄的向主人家借裘保暖,這件白狐裘衣還挺暖和的,你們堡主真會圖利自己,沒一人發一件御寒。」
她不說還真無人察覺她身上披的狐裘有些似曾相識,像是堡主數月前才上長白山獵狐所制的白狐裘衣,他連穿都還沒穿過地掛在房中的檀木櫃內。
「比不上妳的識貨,坐享其成。」
「呵……呵……你這麼說會讓我羞愧,討生活的小把戲難登大雅之堂,我這人沒別旁地可取之處,就是不忍心暴殄天物,見別人有好東西不用會心痛。」
哀撫柔軟的白狐毛,羅竹衣笑得好似拾到寶,心情愉悅得嘴都闔不攏,渾然不覺近在耳邊的聲音深沉冰冷,彷佛剛從雪地里歸來的旅人。
不過陰風堡的人大多古板嚴肅,不苟言笑一臉冰霜的冷樣,她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冷言冷語,每個人都含著冰才開得了口。
入境隨俗是難了些,但適應不難,她很快地和大家打成一片,有些人天生外冷內熱不擅表達,其實內心非常和善可親,如同她整年不笑的二姊。
「不告而取謂之偷,妳怎知人家棄而不用?」朗朗雲空皓日高掛,不到霜降。
「偷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高如峻山、深似汪洋,我外公最喜歡爬人家的屋檐了,他說人生萬物都是身外物用不著掛懷,當偷則偷不必在意外人的說長道短,有能力者得仍天經地義……」
咦,這件白緞裁制的衣服質料上等,應該是出自江南知名繡莊,繡線細致、花紋獨特,看來有幾分面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這位大哥在堡里的地位一定相當崇高,有沒有興趣與小妹結拜,看要插香跪拜還是滴血結義,有好處不能少了小妹一份。」
「是不低,區區一個堡主而已。」「好處」的確不少,他會好生的照應她。
「原來你是堡主呀!失敬,失敬……」不對,他們堡主不是那個……
「舌頭被鳥啄了嗎?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他洗耳恭听。
雙目瞠大的羅竹衣笑容一僵,寒心地往後一退。「你……你怎麼有空來喝茶?有事請人招呼一聲就好,怎敢勞你大駕,敝舍寒磣難以見人。」
哎呀!真是見鬼了,他幾時不來偏偏這時來,讓人來不及做做樣子討他歡心,不失禮也失誠意,叫人氣勢硬是減了三分。
早知道就別溜出去打打牙祭,順便借兩本書來打發時間,瞧她一身清爽哪有半絲狼狽樣,讓人瞧了恨癢癢,想咬上兩口泄恨。
「是呀!牢房里居然有茶,而且有桌有椅還有床,倒是令人不解得很。」音如劍芒般銳利傷人,怒意滿懷的拓拔剛冷視眼前不知死活的小女子。
「呃!這個……順手嘛!反正擱著不用也挺礙眼,我怕擋了你的路、絆了你的腳,讓你看了不順心一把當柴燒,我拾了來省得你費心。」捉賊在贓,她還真難賴得掉。
明媚的清眸布滿安撫的笑意,蓮步輕移又向外小跨一步,不甚明顯的悄然移位,做賊不心虛地理直氣壯,視為理所當然。
賊做久了有個壞處,那就是不認為所做所為有何偏差,一家老少全是一個德行誰也不會說誰,積非成是全成了道理。
人家的東西是東西,我「拿」過來就不是東西嗎?不過換個主人鑒賞罷了,何足掛齒。
羅竹衣吞了吞涎沬微縮玉頸,兩手的贓物連忙往後藏,不讓人有活逮的鐵證。
「不錯的解釋,听來像省了我一件麻煩事。」他身形一移,倏地立于她跟前。
靶覺一陣冷風拂過,她鼻頭一癢地縮縮縴肩,「你……你會不會靠得太近了?我覺得昏天暗地。」
是目瞪口呆,他的功夫未免好得叫人心驚膽跳,著實無聲快如勁風,不必動手就能感受到那股懾人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地矮了半截。
這種不寒而栗的人物實屬少數,多來幾個恐怕會吃不消,她最拙于應付威儀重于表面之人。
「嘴角有玉米屑。」伸手一拭,他指問的冷意令她微微一顫。
「喔,我自己來不勞你……啊!我嘴上有殘渣。」她後知後覺的大叫,靈巧地再退一步避開他的手。
好慌呀!她的心口怎麼卜通卜通跳得極快?眼羞面臊得像懷春姑娘,見了情郎羞答答地低視牆腳。
不用多想定是受了驚嚇,他的舉止出人意料的反常,驚人又嚇人地多有古怪,她沒受驚才有鬼,胸口熱呼呼的,心差點蹦跳出來。
「偷吃記得要擦嘴,我以為我吩咐了手下要好好地款待妳。」拓拔剛瞄了一眼毫無破損的鎖頭,目光如炬地落在她一雙蔥白柔荑上。
奇怪,背怎麼有點涼?「有呀!我吃得飽、穿得暖,過午才起不受打擾,早早入睡不用三催四請,夜里賞月、白晝觀風沙……咦,各位大哥的臉色真差,是吃了什麼不淨之物嗎?」
幾名守門的壯漢听見她不知分寸的言語是噤若寒蟬不敢動彈,滿臉惶恐得只差沒跪在地上求她別開口。
可是一向擅長察言觀色的羅竹衣沒注意到這一點,徑自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感謝人家的好客,讓她不虞匱乏地度過牢獄之災。
桌子、椅子、床鋪是一間屋子必備的擺設,她還擺上一張梳妝台,玉梳、發釵、編發的紅繩一應俱全,只差沒搬座屏風附庸風雅。
說是牢房卻像一間刻意布置的雅房,毫無雜亂,不見蟲蟻,該有的腐朽味卻蒙上一股清雅的暗香,怎麼看都是來享福的,不論誰來睡上一覺都覺舒適安恬。
「在操心別人之前先擔心自己,等一下妳的臉色絕對不會比他們好到哪去。」他正考慮讓她染上慘白或是青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