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樓蘭城的羅蘭衣忽然頭頂發麻的東張西望,心下不安地總覺得有一股怒氣直沖著她而來,似乎在怪她——讓不應該發生的事發生,她必須負全部的責任。
這種感覺像大姊告訴她陷阱不是陷阱,要她試試陷阱是不是陷阱,而她不疑有他的一步踏入陷阱里,陷阱果真是陷阱,由她一身傷驗證。
可是她去了北方第一大堡衛天堡了,以腳程來說是不可能又繞到樓蘭城來尋她,大概是她多想了。
「怎麼了?瞧你坐立難安地直往外頭瞅,難道我這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絲毫勾不起你的興趣?」真叫人傷心呀!
澳天也要換張臉來試試,看能不能傾倒眾生。
「你是來說廢話的嗎?」一張臉皮千種樣,在她看來美丑都一樣,不過是張用來見人的皮。
既然她能任意捏造出人的臉譜,那麼一個人的外貌如何便不重要,她隨時能改變他們的長相。
「總比你惜字如金來得有人味多了,每听你說上一句話都要猜上老半天才知道你隱藏的字義,那才叫辛苦。」要人不抱怨都難。
「資質差。」就算他們關系非比尋常,羅蘭衣同樣口下不留情的予以一擊。
俊美如儔的男子惡狠狠的瞪著她,「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還敢這麼猖狂?你眼中無我了嗎?」
「一晚十兩。」
「嗄?」什麼意思?她又出難題考他了。
「住宿費。」她沒賴過一分一文投宿的費用。
他的臉上出現受不了的線條,嘴角抽搐差點以劍自刎,她的「金玉良言」昂貴得讓人想一頭撞死,先是說他領悟力差,而後又以付銀兩堵他的嘴,他會貪她那一點點錢財嗎?
身為怪店的幕後老板實在沒必要送上門自找苦吃,要不是老妖婆耳提面命的要他多照顧她一些,他何必有覺不睡的起個大早,怕人發覺地畏首畏尾的「躲」進她住的院落。
任無我的容貌沿襲母親的娘家,異常俊美得不像存在于人間,姿如謫仙又嗜穿白衣,出神入化的輕功常在林梢中飛躍,因此常使得地方百姓以為是仙人降世,紛紛高舉三炷香跪地參拜。
其實怪店有個正名叫「無我居」,意思是無我故我在,店中無主照常營運,不論上門投宿的客人是誰一律不問名,所以無我。
可是這個任無我也是個怪人,會開這麼一間怪店的人又怎麼會不怪,人家正常的店名是掛在客人進出的大門口,這樣大家才能一目了然的知曉住進什麼樣的怪店。
但他故意反其道而行地將木刻的招牌放在鮮少有人來往的後門,以為噱頭的想招攬客源,誰知根本沒人注意它的存在,日積月累經風吹雨淋而腐蝕生蟲,無我居變成火戈土,掉落地面被人拾了去當柴燒,至此之後再無無我居,只剩下眾人所知的怪店。
「蘭二小姐,你就不能說點我听得懂的話嗎?」他們羅家也只有小的兩個較象樣,那兩個大的呀,唉!不提也罷,一言難盡。
「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何必多言。」她一徑的冷淡,並未因為關系不同而表現出特別的熱絡。
「是啦!是啦!我又不是柳神醫哪能听得懂你的天語,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他語氣發酸的說道,不甘心十數年的感情輸給一個外人。
「你非要提起他嗎?」一想到他,面容清冷的羅蘭衣流露出一絲又愛又恨的惱意。
輕撫著懷中的寒夜玉麟,她的惱怒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笑意,想他臉上貼著她失敗的作品不免好笑,黏稠的一塊垂掛著煞是駭人,他不僅不以為意,還笑夸她投擲功力大有進步。
若非他是康寧柳家後人,她大概不會罣礙太多而接受他,畢竟他坦蕩的為人受人敬重,與她又能通心,實屬難得。
「嘖!瞧你一提到他臉色就變了,不再死氣沉沉的像個沒生息的活死人,你還敢說心里沒有他。」哼!女大不中留,當年她撒了一泡尿在他身上也沒見她臉皮動一下說聲抱歉。
想到就心酸喔!姑娘養大是人家的,他的功勞完全被抹滅了。
「是或不是與你無關。」她的心事用不著向他透露,他一人知等于所有人都會被告知。
舌長如麻,不易斷裂。
任無我俊俏的美顏一扭曲的拍桌子低咆,「我是你唯一的表哥,你居然狠心的說不關我的事?!」
痛心呀!枉他這麼關心她,徹夜不眠的前來報訊,她給他的回報竟然是涇渭分明、各走各的路,不許他過問她的終身大事?
所謂長兄如父,表哥也算兄的有權為她的未來作打算,怎能讓她隨便找戶人家了草行事,酒鬼姨父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羅家姊妹的婚事理應由他一手打理。
瞧!這麼為她們設想的表哥上哪里找,偏偏這幾個丫頭一個個沒將他放在眼里,當他是可有可無的親族之一。
「小力點,敲壞了自己認賠。」非她所為。
「你……你喔!就不能稍微給我一點表情嗎?別讓我看這張冷冰冰的臉。」他的要求並不多,僅此而已。
羅蘭衣微揚眉的一睇,算是很給他面子了。「天亮了,你不回去嗎?」
要是讓旁人瞧見他的飄逸身影,肯定又是一陣盲目的膜拜。
「就會趕我。」看看天色是該離開的時候,他又不免嘮叨個兩句,「小心行事,勿暴露行蹤,冰絹在找你。」
他念念不忘的小師妹怎會沒知會一聲就跑去當殺手呢!害他戀慕冰雪容顏的心碎了一地。
「嗯。」看來她應該更謹慎些。
「我該走了,你要記得……咦!誰一大早來串門子?都不用睡覺嗎?」白衣輕揚,身形一移的任無我閃至陰暗處一避。
「是他。」光听足音她就能分辨來者是誰。
「他?」蘭丫頭又再打什麼啞謎?
「你剛提起的那個人。」她不提姓名,由他絞盡腦汁去猜。
「我剛有提到誰……」靈光乍現,一個名字閃過腦海。「柳縫衣!」
「你房里有人?」
一道白影驀然地飄過,消失在半敞的窗口,一股不屬于女子淡然暗香的氣息暗暗流動,彌漫整個屋里叫人無法忽視。
花廳的盤花坐椅有被拉開的跡象,杯溫未涼顯示剛有人用這陶杯飲茶,一言不發的柳縫衣輕輕闔上紙窗,以指輕拭殘存其上的鞋痕,證實確實有個人由此進出。
但他未急于追究翻窗而出的身影是誰,反而若無其事的端起剛被用過的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溫吞有禮慢慢地一口一口細飲,像是這杯茶特別甘醇香郁,含在嘴里口齒留香。
不過他眼底的幽色並不平靜,隱隱浮動躁沈的怒火,握杯的手可見力道深沈,五道暗紅的指印幾乎快捏碎杯身。
若非睡房的擺設工整如無人動過,毫無皺折的床和被褥折迭方式顯示不曾有人臥躺過,不然他絕無可能如沒發生任何事般的坐下來喝茶,表情溫爾得不見一絲冷戾。
「你來我這里就是為了喝一杯茶嗎?」他可以整壺拿走無妨,她不愛喝冷掉、略帶苦味的茶。
柳縫衣抬起頭凝望她一眼,語氣低柔得令人害怕,「你能解釋剛剛離開的那個人是誰嗎?」
他可以容忍她以毒傷人,甚至不探究夜探皇宮內院的不軌舉止是否有所圖謀,但以一個男人而言,心愛的女子房中有另一名男子的行蹤,相信心胸再寬大的男人也會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