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真這麼拗吧!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人,有必要鬧得僵持不下嗎?我是江湖人,不講什麼大道理,大不了拳腳下見真章,你們打一場,輸贏下定論。」
咦,不吭聲?
是覺得他的建議不夠妥當,還是認為他不夠份量王持公道?
帶著江湖昧的魏江南一臉魯直地搔搔耳,他先看看冷峻不言的元真,再瞧瞧面帶寒霜的南康,苦笑地大喝一聲一「好,你們都不開口無所謂,可總要給個答復,咱們幾時才要起程回京,一大票王府侍衛就這麼耗著不動,豈不是急煞了京里的人?」
這一番話如雷貫耳,身形一僵的元真听進去了,眉峰緊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思子心切的額娘殷切盼子早歸。
可是他又放不下房里的小女人,不忍她因他離去而淚流滿面,恨他負心薄幸,丟下她和月復中胎兒,獨自忍受漫漫長夜。
「去跟她道別吧!我能讓步的僅此而已,我們到外面等你。」南康先退讓了一步,不在這節骨眼和好友起沖突,他認為兩人若分隔兩地,再濃的情愛也會逐漸淡去。
他做了個順水人情,這無疑是一種手段,以逞為進的先分開這對有情人,一旦時日一久,什麼情情愛愛也淡了。這段感情自然無疾而終,省卻他從中作梗的耍心機。
看似多情的南康其實是無情人,他不懂兩情相悅的深摯情感,以為男人都如他一般,心如朝霧,太陽一出盡化泥中,輕易便可遺忘曾經深愛過的情人。
見南康偕同魏江南步出屋外後,深吸了口氣的元真,才緩步走向兩人共度晨昏的房門前,他遲疑了半刻忽地失笑。曾幾何時,他連敲個門都要猶豫再三?
「樂樂,相信我,我會回來接你,讓你以我妻子的身份回到我身邊,我以我的生命起誓。」
他咬破手指,以血在牆上寫下「元真」兩字。
幾不可聞的嗚咽聲從房中傳出,他心口一緊,神情痛苦地貼著緊閉的門板,感受門那一邊,心愛女子的傷心和苦楚。「不是我不帶你走,也不是我愛你不夠深,而是京城那里還有些事尚未解決,等我處理完畢,我會盡快回來,從此再不分離,形影相隨。」為了保護她,她不能跟他走。
細微的悉素聲由床側移至門口,但是房門依舊未開,門下縫隙隱約讓一道陰影遮住,女子泣音近在咫尺。
「等我好嗎?你和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舍不得、也狠不下心離棄你們,在我心里只認定你是我的妻,把淚擦干,重聚之日不久後便可到來,我心如你心一樣不舍。
「記得努力加餐飯,早晚添衣,不要受寒了,再見面的時候,我希望看到一位面色紅潤、嗓門奇大的凶婆娘……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幽幽的嘆息聲由門後傳來,哭紅雙眼的陶樂梅再也忍不住滿腔的離別苦,身子一低,蹲下放聲大哭,抽動的雙肩上像有著無法承受的重量,她哭得不能自己。聲嘶力竭,耳中只听見自己悲嚎的哭聲,絲毫無聞元真最後絲絲入扣的情訴,也沒看見他轉身離去,眼底浮動的淚光。
沒了人聲、馬蹄聲漸遠。風卷過一地落葉,四周安靜得仿佛什麼生機都沒了,一切恢復到最初的平靜。
「元真……」門一開,淚痕未干的陶樂梅慌忙奔出,她想叫心愛的男人不要走,留下來陪她,可惜她只看到一室寂寥。桌子上一道碧綠光華閃耀,她噙著淚走近一瞧,赫然是一只通體翠綠的玉佩,玉佩下壓了一張字跡暈散的紙條,上面寫著一愛你不悔。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哭了一夜的陶樂梅想開了,他們桃花村的女人一向比男人強悍,她沒理由像個棄婦,乖乖地等待許下承諾卻不知何時實現的情郎回來,難道他一日不出現,她就漫無止境的等下去嗎?想當然耳,只有三個字︰不、可、能。既然元真歸期不定,不知何時何日才有重聚的一天,那麼就由她上京找他,讓他為月復中的孩子負責。
為母則強,她不信找不回逃夫。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當下付諸行動,收拾簡單的行李,環顧住了十七年的屋子一眼後,她頭也不回地踏上尋夫之途。
「陶……陶樂梅,你走慢一點,讓人喘口氣行不行呀?我沒你的好體力,再不休息,你等著替我收尸。」好喘,她快累垮了。
回過頭,陶樂梅沒好氣地悴了一口,「你真的很沒用耶!才走這麼點路就哇哇大叫,平時當慣了作威作福的大小姐,這會兒倒是神氣不起來了。」
挺著大肚的孕婦都沒嫌累了,她哇啦哇啦地喊什?
「少說風涼話,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神勇呀!橫沖直撞不看路,別忘了你是身-懷六甲的大肚婆,走那麼快干什麼?不怕動了胎氣嗎?!」
為什麼她得陪她上京去,雙腳走得起泡還不得歇息。
陶樂梅心虛地吐了吐舌,放慢腳步。「多謝你的提醒,這一路要不是有你的照顧,我恐怕沒那麼快就來到天子腳下,你的陪伴讓我輕松了不少,小玉。」
「不要叫我小玉,我們不是朋友,絕對不是!
要不是你的男人威脅我,我根本不必陪你出這趟遠門,放著舒舒服服的日子不過,我干麼自找苦吃,像個瘋婆子似的吃苦受罪一「
周恬玉終于抓狂了,她恨恨地瞪著明顯看得出小骯微隆的女人,咬牙暗咒老天的不公。
誰叫她是仗勢欺人的惡鄰,三不五時讓陶樂梅難堪,甚至以欺壓她為樂,不見她落淚誓不甘心,是個見不得人的惡婆娘,而將一切看在眼里的元真貝勒,臨走前做了安排。
他命令周老爺交出女兒,在他不在的時候充當陶樂梅的侍女,好生伺候著他懷孕不適的小女人,如有不從或陽奉陰違,則周家所有財物充公,家中眷屬、婢僕一律發配邊關充軍。
周家老小嚇死了,不敢有一絲違抗,因此從未勞動過的周大小姐淪落到此。由受人服侍的嬌嬌女,一下子降為提水、燒飯、雜事一手包的小婢女。這還不打緊,人家心血來潮想上京,她便得跟著,就怕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她也得送上一條小命。
「別大聲吼叫,小心嚇著了我肚子里的小貝勒或小榜格,你可承擔不起。」總算換她揚眉吐氣了,整治凡事愛找她麻煩的壞鄰居。
「你……」好,她忍,提醒自己人家的靠山可是高高在上的貝勒爺,隨口一句話,就能砍掉她全家人的腦袋,「好,讓你得意一時,請問我們能找個亭子歇歇腳嗎?」
周恬玉咬著牙故做溫婉樣,表情卻猙獰得像只惡鬼。
「歇腳嗎?」拭著汗,陶樂梅側過身,詢問與她保持五步距離的男子。「張大哥,京城附近的地形你比較熟,哪兒可讓我們歇息一會?」
張騫南身長近七尺,雙肩寬如三尺青鋒長劍,手臂長而粗壯。虎背熊腰,壯碩如山,氣勢凌人,目光冷冽得令人不敢逼視。
從外表就看得出他是正直剛毅的好人,他是端親王府的侍衛長,有鑒于南康貝勒的威脅,不放心的元真委以重任,命他隨側保護未來的少福晉,雖然他不認為漢人女子能入滿人宗室,但忠心耿耿的他仍堅守王子囑咐,一路行來不敢有絲毫疏忽,嚴守本份,克盡其職,「前方一里處有座觀雲亭,離東城門不到一時辰的腳程。」他聲音雄厚有力,一板一眼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