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適才見你溫柔的一笑,住持我真是大徹大悟,晚年得見你人性的一面,真是無比快慰,你讓我扎扎實實的上了一課,原來你是人而非妖子。」
「住持,你是德高望重的大師,請自持。」他分明是在取笑,揶揄弟子的木訥性格。
彎彎的嘴角往上揚,他撫著胸前檀香佛珠大笑。「你呀!不是當和尚的料,我早就看出你的殺孽重,塵根難除,就算身在佛門也成不了佛。」
听他這麼說,薩胤風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整整在上涼寺待了三十二年光景,若他真無佛緣為何不及早告知,非要他與佛結緣了才說他是紅塵弟子。
其實在方靜大師開口前,他就思索著怎麼向他說明要月兌下這身僧衣,他三分之一的生命都是灰衣灰袍的穿著,現在要換上其他顏色,不曉得能否適應。
但是多年的養育之恩和師徒之誼叫他開不了口,舉棋不定,猶豫再三,無法親手斬斷這條似師似父的連系。
「你這個年紀也該結婚生子,別學我老和尚一樣蹉跎,我呢,是等著佛祖收我,你呀!就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佛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守著一尊木雕人偶悟不了真理。」要用心去悟,愛、恨、憎、惡、欲是人生必修的課程。
人的眼界是往外放,而非往內縮,走不出十方見地,又怎麼看得到佛法無邊。
「結婚生子……」一抹晦澀的幽光閃過眼底,夜的黑遮去他臉上的沉痛。
他能有那一天嗎?
一個將惡運帶給身邊所愛的男人,怎麼有資格去談論未來,連和他最親的住持他都盡量避開,獨居偏堂,深恐他為己所累。
這也是他一直停滯不前的原因之一,明明很喜歡一個女孩卻必須離她遠遠的,克制想去見她的沖動,讓她活在安全的距離內。
「愛呀!是很美好的事,別想得太復雜,不跨過那條界線,又怎會曉得無法擁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真愛,想當年我和愛子的感情可是轟轟烈烈……」
一句想當年,方靜大師兀自打開話匣子說個不停,愛子是他十八歲那年娶的第一任老婆,算是青梅竹馬,他說呀說的又轉到第二個老婆身上,同樣是情深意重的模樣。
「……喔!對了,你今天真的沒出去做壞事嗎?」殺人不好,會有很深的罪
「我一整天都在佛堂做功課,並未外出。」他怕一跨出寺門就再也回不了頭。
老和尚模模像泡過水似的大鼻子,滿是疑惑。「那麼這股膩人的血腥味從何而來?」
「血腥味?」他輕輕一嗅,空氣里只有焚香的香氣,並無住待所言的血腥味。
「佛門乃清淨之地,不沾俗氣,每回你一干壞事從外頭回來,那股味道就會跟著你入寺,久久不散。」嗯!越來越重了,很新鮮的血味。
霎時恍然大悟的薩胤風終于明白為何他每出一次任務,次日便會被住持叫到菩薩面前,連念大悲咒三天三夜。
原來是他的氣味泄露玄機,難怪那幾天住持一見到他便搖頭嘆氣,不嫌煩地搬出藏書曬經,一遍又一遍講解佛祖割肉喂鷹,以及菩提樹下悟道,告誡他生命的可貴。
「累你受罪了,住持。」讓一名以渡眾生為志的憎侶背負他的罪孽。
「無妨,無妨,有生自然有死,有死必有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這是菩薩的慈悲,它讓我們有再活一次的機會。」方靜大師雙手合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重生。他在腦子里反復咀嚼著,大為震撼。「我受教了,住持。」
「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聊了,夜深了就該休息,你去把寺門關上,別讓宵小搬走了咱們上涼寺的大佛。」重達一千三百六十二公斤的佛像。
「你先去安歇,我去去就來。」薩胤風頭一點,提起燈籠打算往外走。
「去去去,順便瞧瞧里外有沒有什麼野貓野狗受傷,這味道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了,聞得我頭昏腦脹……」積功德,做善事,常保安康。
方靜大師扶著額頭邊走邊念,矮胖的身體沒入樹叢後,聲音輕如和風的飄揚,縈繞不休。
月兒半圓,從雲端探出頭來,半掩面地灑下銀白色月光,像是指路的紡織娘,照出灰藍色的石板路,一雙睡不著的蟬兒飛過燈下。
腳步穩健的薩胤風先合上左右兩扇側門,木制的門板在轉軸滑動時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他盡量使其噪音降到最低。
真有血腥味嗎?為什麼他完全聞不到一絲異味,只有夜曇綻放的香氣?
他輕嗅身上的氣味,試圖找出方丈大師所說的味道。他成為「死神」時不見得次次見血,為何住持還能察覺異樣,每回都能清楚的知道他又染污了雙手?
是他的嗅覺比較靈敏,還是經過多年的苦修己達到佛理的另一境界,能輕易地感受到肉眼所不能見的事物?
驀地,一道幾若無聞的呼吸聲飄進薩胤風耳里,他直覺的斂起雙眉,目光微沉,腳步放輕保持警覺,尋找聲音來源。
一股不陌生的腥甜味頓時傳入鼻翼間,他更加謹慎小心的眯起眼,藉著微弱月光探視。
咦!那是……
縴細的身影,波浪般長發,以及……清妍的五官?
沒人看見薩胤風如何移動近兩百公分高的身體,只見一陣風似的黑影呼嘯而過,雙臂一伸扶住下垂的軟物,目冷如霜。
「誰敢傷了你?!」
他憤怒,黑眸轉沉,駭人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寒似魔獸食鬼。
第八章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捶婆耶,摩訶薩捶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嗡!薩幡羅罰曳,數袒那怛寫,南無悉吉栗唾伊蒙阿唎耶……」
好吵的聲音。
是誰一大早就起來念經,當沒左鄰右舍嗎?入耳的梵音擾人清夢,著實氣惱。
雖然念經的聲音低沉,猶似小提琴的悠揚琴音,但听似平靜的嗓音中,隱隱浮動肅殺的戾氣,讓人感覺很不舒服,像是正在為某人送終。
一縷頑皮的風拂過沉睡佳人緋紅臉龐,她微微掀了掀輕如羽毛的長睫,似醒非醒的發出近乎夢囈的嚶嚀,彷佛美夢被人打斷。
陽光靜悄消地移動,爬上雪女敕肌膚,覺得熱的西門艷色張開輕合的眼皮,一時不太能適應光線的眨眨眼,想舉起手遮住刺目的亮度。
「哎!疼……」天呀!誰趁她睡著的時候偷襲?
梵音驟停,修長的身影在她喊出第一聲疼時便出現身側,輕扶著受傷的肩膀。
「怎麼了,是不是壓到傷口?」神色緊繃的薩胤風先檢查傷處,見白紗上並無血絲滲出才安心。
「咦!你為什麼在我房里……不,不對,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倒像是廟宇。」她想起昏迷前所發生的事,月眉不由得一皺。
「看來你傷的只是皮肉而非腦子。」還能清楚的知道所處的環境。
薩胤風先將她滑落的被褥拉好,再將凌散的長發攏在她耳旁,輕拂被曬紅的臉頰,以指沾透明涼液細抹,不讓她任性的弄傷自己。
然後他起身放下竹制的窗簾,阻止屋外陽光進入,一險冷肅像是氣惱某人的不自愛,端起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放在嘴邊吹涼。
「為什麼我會覺得這是一句諷刺?」她不記得曾得罪過他。
「你很聰明,但太過聰明反而不聰明,聰明人不會做不聰明的事,你的確不聰明。」百分之百的蠢人。
「什麼聰明不聰明,你在繞口令嗎?我聰明與否不干你事吧?」迎面一串令人腦子打給的譏語,任誰也會不高興,何況是生性難馴的西門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