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喜劇 第7頁

「季。」他緩緩的由口中吐出一個單音。

「嗄?你剛有說話吧?!」她好象听到什麼寄不寄的,有人要寄信嗎?

「我姓季。」他簡要的說道,沒有表情的再看向捧著海芋的女孩。

她讓他聯想到他婉約動人的母親,但她還多了一份母親所沒有的慧黠生氣。

「喔!是季先生呀!你瞧我和你說了一路的話都沒問你的名字,真是太失禮了。」哎呀!讓女兒瞧見又要發牢騷了,說她嚇走客人。

「朋友都叫我靳,一個沒有根的人間過客。」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讓人以為他根本沒開過口。

彼大媽沒听懂他的話,依然自顧自的喳喳呼呼,將近日來山上山下的佚事添油加醋的胡說一通,也不管人家有沒注意听她在說什麼,神經粗得可以和後山的神木相媲美,絲毫不遜色。

心細的風夕霧听得出他話中的滄桑,無根的浮萍只能隨波逐流,沒有屬于自己的故鄉,也不知落腳何處,茫茫然浮沉于滾滾紅塵之中。

這種感覺她也曾有過,每當她回到法國那個家時,她的心就會空蕩蕩地找不到目標,毫無歸屬感地只想逃離以金錢、權力築成的金色牢籠。

為了他一句沒有根的人間過客,她清澈如一湖靜水的眼眸專注的看著他,好象要看進他的心靈深處。

「老顧的婆娘,妳口袋里裝的是誰的信,妳沒有親人住柄外吧!」露出一截的航空信封教眼尖的趙老銅瞧了去,不懂蝌蚪文字的他只覺得非常像躺在外孫女抽屜里的那疊。

「什麼婆娘,你這張老嘴吐不出一句好話。」她如夢初醒的拍拍額頭,連忙把弄得有點皺的信拿出來。

「丫頭,這是山下老劉托我拿上來給妳的,听說來了好些天咯!可是他剛好痛風發作沒法子走遠路,只好拜托我多費心。」

風夕霧沒說什麼的把信收下,好似那是一封無關緊要的普通航空信,不需急著拆開。

倒是她外公眉頭一皺地看她將信對折隨意一放,若無其事的回他一個微笑,不想讓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擾她清幽的生活。

「快中午了,我也得趕回家送菜,不然我那山妖來投胎的女兒又要罵我慢吞吞的堆屎了。」

燦爛的陽光照得枝啞發亮,徐徐的風吹動青綠的樹葉,顧大媽暸喨的嗓音從對面傳來,回音四繞驚擾林間的松鼠掉了榛果。

日夜公平的隨太陽升起又落下,一日復一日從不休息,年輕的男女相望一眼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不曉得以為的錯過已經有了交集。

邂逅,是故事的開始,在進入涼夏的第一個月,五月的油桐花落盡如雪般美麗,靜靜地等風揚起。

「那邊又催妳回去了嗎?」再怎麼舍不得,她終歸是人家的子嗣。

「什麼那邊這邊的,外公你的泥土美容還沒完成,瞧我的妙手生花讓你返老還童,一下子年輕三十歲。」

沒料到她會涂自己一臉泥的趙老銅怔愕的張大嘴,帶點花肥味道的泥巴跑進他舌尖,來不及端出威儀八方的表情當場破功。

孩子們的笑聲在身後響起,干淨無憂地讓他忘了要說什麼。

第三章

「媽,跟妳說了多少次不要開那輛爛車出去,妳為什麼總是不听勸?妳不覺得丟臉也該為我們想一想,我們窮到要妳開輛破車玩命嗎?」

生女肖母說得一點也沒錯,自認為話不多的顧其憂一瞧見遲歸的母親,沒等她車子熄火就先送上一大串嘮叨,一口氣不換地數落一番。

她是山上迷你小學的專任老師,這所小學的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加起來總共有六十七個,其中有一大半是來自聖心育幼院的孩子。

人家是校長兼工友,她的命也沒比校長好到哪里去,在缺乏師資的情況下,她一人身兼數職,既是教國語的級任導師,還要負責一到三年級的社會和自然,有時還得充當體育老師及音樂老師,用不濟的運動細胞和荒腔走板的琴音誤人子弟。

雖然她的工作看起來多得教人咋舌,實際上學生少也有少的好處,她上課時間可以自由調度,配合必須幫忙農忙的學生調課。

所以什麼周休二日的制度在他們山上根本不管用,除非督察或教育局官員心血來潮來視察,不然她一天最多上四堂課,很少過午還要拿著教鞭督導學生寫功課。

因為這幾年民宿盛行,附近的觀光景點帶來不少觀光熱潮,她想他們日式的老房子剛好趕上這波懷幽尋古的風潮,索性整理了幾個空房間開放游客投宿。

生意不好也不壞,維持在小有賺頭的狀況,一個月大約有三成的投宿率,不致讓他們忙得焦頭爛額、應接不暇,還能抽出時間充當導游賺點小費。

「妳不要面子好歹顧及我是學校的老師,別讓外人有說閑話的機會,妳不想人家說妳女兒不孝吧!連買米買菜都讓妳一人包辦。」

看著女兒雙手插腰冒火的母老虎樣,顧大媽笑得特大聲直說有乃母風範。

「吼!誰希望跟妳一樣,妳是全鎮公認的老母雞、長舌婦,我才不會倒霉得像妳老拉拉雜雜的說上一大堆。」

彼其憂沒發現她現在的姿態就是愛發牢騷的小母雞,嘴巴一張就不見停歇,當是上課般地沖著母親大談面子問題,不想因為她的村婦形象而貶低自己的格調。

老師是一份十分高尚的職業,處處受人尊重,她不能容忍母親穿得不體面的出門,那會讓她在學生家長面前抬不起頭來。

即使他們是窮苦出身的鄉下人,但還有幾個家境不錯的,她總要做做樣子搏人好感,不願被某個她所憎恨的人比下去。

「呵呵……妳現在的話也沒比我少到哪去,看到妳中氣十足的吼人樣,我就想到我年輕的時候……」

一听到母親又開始講古,冷硬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回想曲。

「媽,妳的菜呢?現在再不準備客人的午餐,快來不及了。」再讓母親說什麼小時候,天都要黑了。

彼其憂的個性是屬于非常急躁的那一種,想做什麼就立刻做絕不拖泥帶水,說風就風,說雨就雨,沒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風夕霧的慢條斯理、恰然自得的悠閑神色便成了她攻擊的目標,她非常非常的討厭她,甚至不屑走她走過的路。

至于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反彈,這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久到當事人之一早忘了自己是哪里得罪她。

「菜在車子後頭,我本來可以趕得上回來洗米下鍋,可是半路車子出了問題,讓我推了老半天。」幸好遇上會修車的小張,三,兩下就讓它動了起來。

又拋錨了。顧其憂無奈地翻翻白眼,不想再吼人。「早告訴妳別開那輛車出去丟人現眼妳就是不听,沿路推著老爺車好看嗎?」

「有個年輕人好心幫我推了一段,不然妳就得到馬路上找人咯!」顧大媽一點也不在意女兒的虛榮心,她是有口無心只憑一張嘴。

「年輕人?」這年代誰會幫一個又老又丑的老女人推車?!八成是上山游玩的大學生。

可惜今天不是放假日,否則又有生意上門了,學生不會浪費錢住民宿,他們會自備帳篷露宿野外,享受風和星光的洗禮。

不過若是情侶檔的學生就另當別論,他們非常舍得花錢,只為營造不值錢的浪漫氣氛為情感加溫,她隨便拿把草胡謅個幸福傳說,就能讓他們從口袋中掏出鈔票,好賺得讓她有罪惡感。

「我們在霧丫頭的花田停了一會兒,他說想散散步欣賞山上的風景,待會就會……喝!妳眼楮睜得那麼大干什麼,想嚇死妳媽呀!」還好她膽子很大,祖先有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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