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喜劇 第4頁

從她結婚那天說起一直到兒女成群,車子越開越慢有幾度差點熄火,只差沒下車用推的和他並行,她難得有機會踫上個和她「投緣」的小伙子。

所謂投緣指的是他從不反駁她的話,安安靜靜地讓她口沫橫飛說個沒完,不加以制止也不會嫌她煩,任由她把家里的大小事說上三遍五遍。

半個小時不到,男子已經知道她家有一片果園,丈夫是退伍多年的老士官長,夫妻倆同心的打理賴以維生的水蜜桃園,還有一個在小學教書的女兒。

他們還兼營民宿,提供像他這種上山旅游的觀光客住宿和三餐,歡迎他不嫌棄前來投宿,看在他們有緣的份上,她可以打八折優待,反正是淡季嘛!沒什麼客人上門。

「啊!我的車又給我使脾氣,不踹個兩腳不成器。」別停呀!否則她就回不了家。

彼大媽不踹不打緊,以往一踹就起死回生的老伎倆這回不管用了,她用力一踹後整輛車居然發出可怕的哀嚎聲,砰砰的冒出白煙不再前進,空有馬達的回轉聲卻一動也不動的癱著。

這下她的笑容有點尷尬了,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和她「聊」了老半天的男子,想開口要人家幫忙又總覺得過意不去,舌頭伸了伸還是開不了口。

只想獨身上山的男子沒打算出手相勸,萍水相逢的交錯只是人生旅程中一個小點,少了聒噪的聲音反而清靜,他一向與人保持不易跨越的距離。

在他舉步準備離開之際,母親慈愛的笑顏忽然躍入眼前,他看著婦人無措的推著不動的車,母親秀麗的身影彷佛與她相融,在這一剎那間,他看見一位母親辛勞的背影。

他想如果這是他母親的話一定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她孤單了大半生也不過為了一段錯誤的婚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行李往沒頂沒蓋的車後一擲,他不置一語地挽起袖子幫忙推車,並繼續忍受婦人高八度的贊譽和道謝。

路,似乎是沒有盡頭。

那雙在琴鍵上飛舞的修長十指磨出細繭,淡淡地滲出一抹紅艷,他抬起頭一視一望無際的天空,低雲浮掠雄偉山邊。

驀地,一片隨風搖曳的海芋跳進眼底,他詫異的多投注兩眼,那花海的深處有道人影晃過。

「你在看什麼……喔!是趙老頭的花田呀!你有空可以去走走看看,他們的花圃是我們山上少數有開放觀光的,自由采擷……」

男子的耳中听不進婦人的聲音,他心里想著的是捧著一束海芋微笑的溫柔女子,那是他賢淑多情的母親,一如她所深愛的花兒。

然後他看到她,一位在風中輕笑的年輕女孩,白皙勝雪的肌膚和她懷中的海芋一樣素淨典雅。

他的眼中蒙上一層霧。

第二章

風夕霧。

一個人如其名的靈慧女孩,卷翹羽睫像春天戲潮的蝶兒鼓動雙翼,一眨一眨地流露山林兒女的靈氣,水漾漾的活像會說話似的讓人心動。

她的臉很小,小得不足男人一個巴掌大,皮膚細細柔柔的像初生嬰孩般嬌女敕,彷佛輕輕掐就會滴出水來,細致得不像真人。

她的骨架也很小,輕盈似花瓣好象沒什麼重量,雖然吃得多卻不見長肉,給人一種似乎隨時會淡化的感覺,化成一縷輕霧隨風而去的感覺。

她的身體不好,非常不好,她有相當嚴重的氣喘病,每次一發作都驚天動地的像要到鬼門關報到,讓人無法安心。

山上唯一的一間醫療所是專門為她成立,年輕的男醫生不眷戀城里到手的名望和聲譽,名利皆拋的只為照顧比玉還脆弱的小人兒。

在生生死死間來回徘徊了好幾次,她有一顆堅強的心髒和打不倒的毅力,意志力驚人地看淡氣喘所帶來的威脅性,堅持要栽出令人感動的花卉。

她說花像人一樣擁有生命,不管是喜歡或憎惡都無私的綻放美麗,讓每一個人都能開心的露出笑容。

幾乎認識她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喜歡她,受她吸引想多靠近她一點,從中汲取那份寧靜祥和,以及她眼中跳動的靈黠。

不過這「幾乎」是有但書的,不是山上的人都能敞開胸懷接納一個混血的私生女,至少嫉妒比自己美麗的顧其憂就十分討厭她,希望她從不曾出現在這純樸的小鎮上。

是的,風夕霧的出生是鎮里的污點,她多情又嬌媚的母親愛上一個來自法國的有婦之夫,甘願無名份的跟著他,一生受人唾棄也無怨尤。

雖然最後她父親離棄深愛他的元配而娶了她母親,但是重視門戶之見的長輩仍不能見容于她們母女,想盡辦法要逼她們離開,只承認原先的媳婦而不願多看母女倆一眼。

她的眼楮看起來有點綠意,天氣晴朗時瞳眸深得像花瓣上的綠萼,沾了水氣更顯動人,平常眼珠的顏色偏黑。

她沒冠上父姓跟著外婆姓氏,因為當初只有外婆肯接受非婚生子的她,張開防護的羽翼為她擋下一切流長蜚短,並堅毅不拔的說服外公容許她的存在。

即使疼愛她的外婆已經不在了,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民風的改變,喜歡她的人越來越多,遭人嫌棄的毛毛蟲如今已蛻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蝴蝶。

「霧姊姊、霧姊姊,我捉到十只蚜蟲,妳看我厲不厲害?!」

「哇,小桃好棒喔!才一下子工夫就捉了十只害蟲,霧姊姊有獎勵哦!」

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細白小手撩開滑落的發絲,微泛桃色的肌膚如同成熟的水蜜桃鮮女敕欲滴,讓接過她糖果的小朋友看得眼都直了。

小桃是附近育幼院的孩子,平時沒什麼事的時候,她會讓院里的小朋友來幫忙捉捉蟲,以最不傷人的方式用糖果餅干當報償。

沒有父母的孩子容易自卑,而且自尊心比一般人強,剛好她不喜歡化學藥品污染她細心培育的花卉,因此有好理由藉以訓練他們獨立的能力,甚至用雙手賺平時得來不易的零用錢。

她會以各種名目雇用育幼院的孩子采收花卉,有付出才有收獲,工資多寡依他們努力的程度發放,不會偏袒或多給,避免造成他們對金錢扭曲的錯誤觀念。

「霧姊姊,我們捉的蟲要不要掐死,牠們要從罐子里爬出來了。」一個留小平頭的國中男孩咱地將蟲拍回罐子里。

「你敢掐死牠們嗎?」她打算裝滿一罐再淹死,蟲尸含有高蛋白質可以當肥料。

「敢。」他邊說邊掐死一雙肥胖的花蟲,然後隨手在髒污的褲頭一擦。

風夕霧好笑的拍拍他的頭,發現他比一年前又長高了幾公分。「好,我任命你為除蟲大隊的大隊長,負責消滅所有的害蟲。」

「是,遵命。」他頑皮的立正站好,行了個標準的童子軍禮。

伸了伸懶腰,不耐久蹲的雙腿有點麻意,有氣喘病的風夕霧偏好蒔花弄草,她揉了揉麻到發痛的小腿走了兩步,盡量活動四肢讓血液活絡。

身處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她的心有說不上來的滿足,當初為了砍掉外公萬分重視的檳榔樹時,她差點被他用竹竿頭打斷雙腳,滿屋子跑給他追的硬是跟他磨出一塊地試種海芋。

一開始她的栽種並不順利,花苞小不好銷售,她以半送半賣才稍微打平開支,讓那年檳榔大賣的外公氣得不準她再種花。

可是她不死心的仗著他的寵愛一再任性妄為,在歷經風災、雨災、地震、台風和土石流的侵襲,她終于在一班園藝系學生協助不斷改良下,培育出獨一無二的秋水海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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