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第4頁

「你們不要太舍不得我離開,我還在台灣本島忍受潮濕多變的天氣。」冬天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宣布她的旅程。

「妳要去哪里?」就知道她不安分,可是沒想到這麼快。

「花東一帶。」

花東?「妳干麼跑那麼遠去拍照?陽明山的花季就快到了,夠妳謀殺所有的底片。」

「姊,我不是小孩子了,妳用不著繼續當老母雞。」陽明山的花季在四月,而現在是十一月中旬。「對了,藺大哥,你听過『幻日』的傳說嗎?」

她沒給冬雪反應的機會,話題一轉看向一身白袍的男子。

「幻日?」幻想的太陽。他就字面解釋。

「這是一位印地安老人告訴我的故事,當天空出現不只一個太陽的時候,你要如何分辨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太陽。」而她有幸拍下了一幀「幻日」。

藺蘭生以科學的方式闡述,「那是因為大氣層中累積了不少水蒸氣,經由太陽照射反射出的影像,故有兩個以上的太陽。」

「哇!精闢。可是你知道哪一個才是你要的太陽嗎?虛幻的影像永遠也不會成真。」冬天突然望向一頭霧水的親姊說出,「若一徑追求虛幻的日,你將會忽視身邊默默為你付出的太陽。

「『幻日』的意思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楮,而是用心去追尋屬于你的太陽。」

她的話讓兩人都沉默,忘了她明天又要離開的事實。

第二章

「哥,明天鎮上有傳統民俗技藝展,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一個扎著馬尾的活潑少女興高采烈的報告著,一臉興奮的揚散屬于她這年紀的青春笑容,甜美可人的模樣令人舍不得拒絕她的要求。

但對背著她的健壯男子而言,這樣的甜美等于是一種負擔。他知道她一定又要使性子纏上他一天,不讓他工作也不準任何人靠近他,純粹要獨佔他,不容旁人介入。

經營一座牧場本就是一件吃力的事,如果再多上一個刁蠻不講理的妹妹,他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罷出生的小牛要打預防針,紐西蘭進口的種牛這兩天會到,東邊的畜欄也該清一消了,再拖下去不只是牛會生病,連人都會受不了。

從早忙到晚鮮少有空閑的時間,機器化的控制雖然節省下少人力,免去重勞力的付出,但相對的成本也跟著提高,光是儀器的保養和維修就不是小數目。

幸好及早做好規劃沒弄得血本無歸,在政府開放肉品進口的沖擊下還能維持一定的品質,讓自產的肉牛能打入生鮮市場。

唯一較擔憂的是,一旦入了冬,鮮女乃的銷售量會大幅度降低,他們必須減產控制乳牛的分泌量,否則鮮乳會因為產量過盛而滯銷。

前幾年農委會要畜牧業自行吸收過多的乳制品,自用或販售都可以,只要達到平衡不拉低一般的鮮女乃價格。

「哥,你到底有沒有听見人家的話啦?我要到鎮上玩。」而且要玩到天黑才回來。

身形健碩的男子扛起一捆秣草走過她身邊,眼神剛直的不看她一眼,視她為無物的著手喂食的工作,不讓她妨礙正在進行的事。

但此舉讓一向任性的少女感到不滿,兩臂一張的擋住他的去路,非要他听完她的話不可,不準他冷落她的只顧著一群牛。

他繞路,她就擋,他將她撥開,她又死皮賴臉的跟上來,最後攀上他的手臂任其拖行,死也不肯放手。

這樣的畫面實在可笑,一個月總要上演個兩、三回,在牧場做事的工人早已司空見慣,常因此打賭這次的「糾纏不清」會是由誰勝出。

不過十次有八次是老板贏得賭注,因為他的體格剛強有力,氣魄驚人,就算雙臂都吊著人依然健步如飛,仿佛他們輕得沒有重量似的,輕輕一拎像拎顆橘子。

「我一定要去,你要是不讓我去,我絕對會翻臉,然後鬧得你天翻地覆。」耍賴她最行了,不信他無動于衷。

男子方正的臉偏向她那邊,不帶一絲溫度的說道︰「嘎瑪會帶妳去。」

「什麼?你要那個『番仔』陪我,我不要。」她使性子的坐在牽引機上,讓他無法激活。

「趙英妹,注意妳的用語及口氣,嘎瑪是阿美族的勇士,不許妳用輕蔑的態度對待他。」他尊重每一位肯認真學習的工人,不管他是原住民或是平地人。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

被罵的趙英妹非常不高興的噘著嘴。「他本來就是番嘛!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最討厭整天只會唱歌、喝酒,閑著不做事的原住民,明明窮得要典妻賣女還那麼快樂,好象他們的神允許他們不用工作也有飯吃。

而且他們的眼神很怪,老瞅著人瞧,一口牙黃黃黑黑的也不刷干淨,咬著檳榔吐一地汁。

「妳要我罰妳禁足嗎?」必要時他會揍她一頓,讓她學點規矩。

「趙英漢你不公平,為什麼你可以禁我足而不顧及我的意願?」他太小氣了,只會欺負她。

手環著胸,趙英漢立于上方俯視她。「趙英漢是妳叫的嗎?」

「我……」她懾了懾,聲音微弱的抗議,「人家只是想到鎮上玩嘛!」

「我也說過嘎瑪會載妳過去,妳可以玩上一整天。」只要不來煩他。

蹦著腮,她又揚高分貝的表示不滿。「我要嘎瑪干什麼?我要你陪我。」

幾乎整個畜牧區的居民都知道,趙英妹有戀兄情結,個性古怪的特愛纏著自己的兄長,不讓任何年紀超過十六、未滿四十的雌性生物接近他,防守得滴水不漏。

當有人不信邪的想來試一試,結果都在她的大吵大鬧下無功而返,灰頭土臉的被整了好些冤枉,直說她是牧場上恐懼的小霸王。

可她不因此自滿,仍像盯賊似的盯著每一位看起來長得不錯的女人,不管人家對她大哥有沒有企圖,她都會先采取飽勢,逼得對方只好表態對他沒意思。

前幾年她還小,不敢做得太明顯,僅是私底下的警告別人,或放兩只青蛙、小蛇的嚇走人家,自己在一旁自鳴得意一時的杰作。

及長,她的黏性簡直做到如背後靈的程度,為了跟大哥形影不離,她放棄升大學的機會,高中一畢業就在家里吃閑飯,什麼事也不幫忙的做她的大小姐。

包甚者,她還是個大麻煩!人走到哪里,災難就跟到哪里,是個名副其實的小煞星。

「我沒空。」有時間他寧可修補圍牆。

「騙人,昨天我明明听見你要帶小叮當上街買文具。」無關緊要的人他都有空了,為什麼不能陪她?

「小叮當今年只有五歲,妳連這點小事也要跟她計較嗎?」他怎麼有這麼不懂事的妹妹?!

他太縱容她了,她才會無法無天的蠻橫無禮,以為每個人都該忍受她的驕縱任陸。

「我當然要計較,誰不知小叮當的媽對你舊情難忘,故意利用她來接近你。」那女人最卑鄙了,用小孩子戰術。

而她才不會對小叮當不利,因為那太沒有風度了,她才不上當。

「妳在胡說些什麼?!水柔雙腿不便不好外出,我們自然有義務幫忙照顧小叮當,她還是孩子。」買買文具是他能力範圍所及,他沒理由不跑一趟。

當年他要是肯開口留下水柔,也許今日她會像正常人一樣行走,雙腳強健不致萎縮,連自行下床都成問題,必須依賴他人抱上抱下。

必于這件事他一直有愧于心,以為放她自由她便能尋獲真正的幸福,不用陪他早出晚歸的辛苦工作,只為三餐溫飽。

誰知道她一去多年音訊全無,直到出了事才由警方代為通傳,他才曉得她那幾年過得並不如意,飽嘗人間冷暖失去昔日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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