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小人稠的台北市要找個停車位真的很難,她們必須走過兩條街才能看見那輛銀色小車,而且得在車陣中穿梭,她這個行動不便的肢障者移動笨拙緩慢,看來險象環生的叫人捏一把冷汗。
兩人的神經同樣粗,警覺心低得讓人懷疑她們如何活到現在,渾然不知有道高大如山的身影緊跟其後,眉頭攏得也像座山。
「她眼楮又沒瞎豈會看不見你搖搖欲墜的險境,分明置你的死活於不顧,只想找個廉價勞工做牛做馬,這種自私的老板不要也罷,趕緊跳槽到我爸爸那里,包管你吃香喝辣又有免費司機可使喚,比你現在的生活不知悠哉幾倍,你要給我懂得把握。」
鍾麗艷的口氣已近乎威脅,拳頭握緊在她鼻頭揮舞,好像她敢不點頭先給她一拳,不接受拒絕的答案。
不過膽子雖小的方良善知道她在虛張聲勢,表面凶狠卻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對朋友有情有義不會真對她動手,所以她肩膀微縮的怯笑,不好意思直接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對目前的工作很滿意。
頭不敢搖包加不能胡亂一點,萬一好友當真強行「扣押」她不放她走,她還真沒膽反抗她的暴政,只能含淚賺取受人取笑的暴利。
「不要再猶豫了,機會不會永遠在原處等著你,想想你那刮風下雨就會跟著遭殃的破違建,還有時間一到馬上變臉的惡房東,你真忍心未來的二十年都苦哈哈的過著清貧日子?!」她實在沒辦法看她自我虐待,連一碗免費的蛋花湯都分早、晚兩餐配蛋炒飯。
「艷艷,我……呃,我想人生得過且過嘛!我還年輕用不著設想太長遠的事。」二十一歲的她才剛領到畢業證書而已。
而且她的七樓違章建築一點也不破,冬暖夏涼十分通風,偶爾有漏雨現象是因為刮大台風和豪雨不斷,相信一般建築結構不良的老公寓一樣也會有相同苦惱。
房東太太只是太寂寞了,一逮到房客遲交房租不免叨念個兩句,其實人還不錯,一看她長時間吃些沒有營養的食物當三餐,常會藉故說煮太多豬都不吃的雞湯、魚湯要她消化。
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那是剛煮好的新鮮湯頭,魚或雞整只未有食用過,惡臉的善意常叫她感動得躲在被窩里偷笑。
也許她在金錢上過得有些局促,常捉襟見肘的煩惱錢不夠用,但她的心靈財富十分豐富,在她的生命旅途中遇到不少面惡心善的好人。
「姓方名阿善的小姐,你要我在你腦門敲破一個洞才肯答應跳槽嗎?」沒瞧見她很火大嗎?想將她肢解裝罐空投到衣索比亞。
「令尊的事業真的不適合我啦!你沒看見每個人都在笑我嗎?」一想到此事,方良善的表情轉為惱怒。
被笑還在其次,居然還有人問她是不是真人,頭發在哪燙蓬的。
「人家顏面神經病變關你什麼事,賣笑有錢賺管他四維八德的,我老爸說你是干這行的人才,千萬不要浪費……呃,難得的天賦。」手一揚,鍾麗艷動作粗魯的差點把身邊的人推倒。
「啊!小心我的腳……」別是她的左腳,它已經夠多災多難了。
「抱歉、抱歉,我不故意……的。」咦,人呢?
驀地手一空,微驚的鍾麗艷以為大白天出現靈異事件,她要命的搞丟最好的好朋友,緊張的臉發白連忙轉身找尋失物……不不不,是失蹤的跛行身影,一只腳的女人不可能平空消失。
一道冷沉的男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嚇得她往上彈跳了一下,不知是氣還是惱的伸直微顫的手臂一指——
「你……你到底是誰?」
第四章
她是誰?
這才是鐵漢生目前在意的事。
在指責他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之際,她倒應該反省自己的言行,濃妝艷抹舉止輕佻,衣著過份俗艷又一臉世故,滿嘴市儈的金錢觀,一看便知從事何種行業。
一路喧嚷的游說行為很難令人忽視,仿佛言之有物的逼迫別人听從她的要求,否則將以暴力相向,沒有轉圜的余地。
誰給了她權利擅作主張的強迫對方不可反抗,一逕以自己的想法加諸不情願的人身上,卑劣又自私的行徑令聞者為之搖頭,她竟還坦蕩蕩的當眾以高薪利誘純善之人失足。
若非她看來非大惡大奸之徒,妖艷的眼中多了絲與行為不相稱的真誠,也許她會發現威脅的手段容易反噬其身,傷人的劍用之不當將自取滅亡。
冷然的臉上有著冷沉的怒氣,刀刻的四方線條冷硬又難以親近,若非他懷中摟著十分可愛討喜的小女人,相信沒人不懷疑他是通緝在案且前科累累的重刑犯。
表情冷肅的鐵漢生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條刀槍不入的硬漢,孔武有力、臂肌結實,凌厲雙瞳若無其事的輕掃,起碼有一半的人會忍不住打哆嗦,心驚膽跳的擔心和他結仇。
而另一半則是嚇傻了,不知該如何反應的呆若木雞,一時半刻沒膽提腳,硬生生的僵立當場。
此刻他有種突如其來的怪異感受,只要那道似曾相識的怯弱身影一出現視線之內,莫名的歡喜便會如小偷般竊據他不設防的心,理智全失的跟隨其後,像撲火的夜蛾不由自主。
最近他常作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他神情黯然的望向遠方,似在等待永不歸鄉的迷途游子,一日盼過一日的數著春夏秋冬,直到兩鬢泛白才失望的走回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看著自己老化的身軀他立下重誓,若來世不能與伊人重逢,願受九世無法輪回之苦。
「呃,你……你們可不可以不要瞪來瞪去,心平氣和的化干戈為玉帛?」天呀!好……好可怕,她晚上一定會作惡夢。
為什麼她老是遇上這種事,好的不靈壞的靈,一波未平乾脆掀起驚濤駭浪,直接嚇死她省事點,免得她成為兩虎相爭的口中那塊肉。
「我不是在瞪他,我是用眼楮啃他的骨、啃他的肉、啃他一身爛蛆,啃得他尸骨無存。」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居然敢說她鍾麗艷是「站壁仔」。
哼!她看起來像妓女嗎?滿嘴口臭忘了用鹽酸清洗,每天吃屎喝尿都成習慣了,一開口就是薰死人的阿摩尼亞,也不知道要藏拙。
好歹她也是數百名員工口中的大小姐,幾十家連鎖「企業」老板的寶貝女兒,皮包里隨便一翻就有好幾張不限額度的白金卡,她需要賺那種皮肉錢來滿足追求名牌的虛容心嗎?
「交朋友要懂得分辨好壞,別听信夸大華麗的虛言,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日進斗金根本是引人墮落的沾蜜毒藥。」低頭一視,鐵漢生剛硬的表情變得柔軟和善。
「你誤會了,艷艷不是……」她不是壞女人,只是直腸子、心直口快,老是瞻前不顧後的沖動行事。
可是她的聲音輕如和風拂過,消失在另一道氣急敗壞的怒吼中。
「什麼叫夸大華麗的虛言?!你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青面撩牙,我和小善的事幾時輪得到你插手,你未免山管到海了吧!」管太寬了。
微微一楞,她的話難倒了他。「我是鐵漢生,她萍水相逢的朋友。」
「哈!我管你漢生還是漢奸,沒根的浮萍哪夠資格批評我們爛到底的交情……」突地噤聲,她像想到什麼似的睜大雙眼。「你……你是那個鐵漢生?!」
不會吧!一腳踩到鐵板。
「我不曉得你認識幾個鐵漢生,但我確信我不是當漢奸的料。」這個詞對他的人格是一種莫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