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以為這是可行的辦法。
熬人不能出外行商,但她只是收布再將布匹轉給商家,不是開舖子做生意,這樣為何也不行?
難不成,到頭來,她終是只能靠著老爺和那女人的施舍,看他們一輩子臉色過日子?
站在寒凍的風中,她又累又倦,打心底興起一股不甘。
她有貨,卻賣不出去。
走在飛花般的風雪中,她懷疑自己實在太異想天開,仍不死心的提著包袱往下一間走去,卻還是受到一樣的待遇。
「大爺,拜托您,您至少告訴我,為何不收我的貨嗎?」
「不收就不收,咱們自有原因,你羅唆什麼?去去去,別妨礙咱們做生意!」
再一次的,她被人趕了出來,臨到門口,那人還推了她一把。
她往後退,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往門外摔去,她心下一驚,好不容易才在著地時轉過身來,卻還是摔趴在雪地上。
這一摔,痛得她眼冒金星,有那麼半晌無法喘氣也不能動彈,待回神,張開眼只看見一雙黑色長靴就在眼前。
她抬頭往上看,看見一襲玄黑長袍,然後是那塊腰牌,那繡著紅線的衣襟,還有那雙黑不見底的瞳眸,和那個男人。
男人站在那里,手上撐著一把油紙傘,垂眼看著她。
她僵住,剎那間熱氣竄過全身,只覺得羞且窘。
她飛快爬起來,抹去臉上的雪水和髒污,將月兌手飛出去,敞開散落一地的布匹撿拾起來,她盡力動作快了,卻依然感覺得到他的視線。
她不懂他為何還站在那,為何不走開?是覺得好笑嗎?想看她出糗嗎?
可那男人就是動也不動的,杵在大街上,直勾勾的看著她。
待她窘迫的將布匹全撿拾回來,包回包袱里,站起身,想轉身快步走開時,卻听到身後那男人開了口。
「想做買賣?」
她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回身朝他看去。
男人撐著傘,瞅著她,一張臉依然淡漠,他手上抓握著一頂黑色的小帽。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帽子又掉了,不知何時被他撿拾了起來。
她遲疑了一下,才在細細的飛雪中,上前接過了他遞上的小帽,吐出一字。
「是。」
即便站了起來,這男人依然比她高大許多,他垂著眼,瞧著她,張嘴開口。
「在這城里,要做買賣,是有規矩的。」
「什麼規矩?」她愣了一愣,開口問。
男人朝街尾的那間大廟點了點下巴︰「看到前面那間大廟對面,掛著紅燈籠的酒樓了嗎?」
她轉頭跟著朝大廟那兒看去,看見了那棟掛著紅燈籠的酒樓。
她知道那酒樓,那是京華酒樓。這城里每一個人都知道京華酒樓,那酒樓有著城里最好的廚師,還有著全城最大的旗招,即便是站在這兒,她也能清楚看見那在風中飄揚的旗招。
「想做買賣的人,得到廟前的酒樓里,先和掌櫃的買個平安符。」
「為什麼?」她不解,再問。
「保平安。」他黑眸波瀾不興,淡淡的說︰「防止小表來鬧場,讓人生意興隆。」
她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在飛雪中的紅燈籠,待她將視線拉回男人身上時,那男人已經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有些困惑又不安,但她已經試過各種辦法了,那些人就是不收她的貨,既然如此,去那酒樓試試又有何不可?
她朝那酒樓走去,和掌櫃的買了平安符。
掌櫃的看著她手里的包袱,只問她做什麼買賣,她告訴了他。
那掌櫃給了她一個紅色的平安符,報了一個價。
那平安符頗貴,但她付了錢,把身上所有的銅錢都掏了出來付帳,掌櫃的還告訴她,每月都得來廟里過個火,會換個新的平安符給她。
簡言之,就和繳月錢一樣。
她眨了眨眼,很快會意過來。
後來,她在幾番打听之下,才曉得那酒樓是周豹開的,當舖也是,這城里有不少青樓、賭坊都是周豹開的。
惡霸周豹,控制了這座城的大小營生。
在這城里,不和周豹買平安符,就做不了買賣,所以即便她的貨再好再便宜,也沒有人敢買,沒有人敢收。
這城明的是官府的,暗的是周豹的。
而那男人,是周豹的兒子。
相較于周豹的猖狂,他安靜又低調,只是那惡霸身後一道蒼白的影子。
後來,她從旁人嘴里,听說了他的名字。
他叫周慶,喜慶的慶。
但人們看見他,從來也不覺得喜,更不會想舉杯歡慶。
多年後,人們早已清楚領悟到一件事。
惡霸的兒子,仍是惡霸。
第2章(1)
「大爺、大爺——我求求你們——」
商街上,呼天搶地的哀求聲,突然傳來。
人們聞聲紛紛轉頭看去,只見一對夫婦對著幾名強搬貨物的大漢拉扯哭喊著。
被扯住的大漢毫不留情的推開那兩夫妻,橫眉豎目的抬手朝手下喊著︰「還楞著做什麼,把貨全給我搬了——」
那婦人見這些大漢不給情面,為保生計,淚流滿面的雙膝跪地,轉向那站在一旁的斯文男人求情。
「周家少爺、周家少爺,咱們一家三十八口,就靠這買賣吃飯了,你撤了咱們的貨,咱們就沒法活了——大人、大人——我求求您——我拜托您,您行行好、行行好、大發慈悲——我給您磕頭了——」
說著,她一邊磕頭,一邊還抓著傻楞的丈夫一起跪下來磕頭。
「老李,你還傻站著做啥?快來拜托周少爺啊一決告訴他,咱們 下月定會把錢還了,不,是下旬——不,是再三天、再三天,您再限咱們三天就成——」
鋪子老板看著周慶,又驚又怕,可在妻子的催促下,他還是跪了下來,和妻子一起哭著和那穿著一身月牙白的少爺磕頭。
「周家少爺……我給你磕頭了……我拜托您、拜托您……給咱們一條活路……」
男人看著那對跪在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頭都快磕破的夫妻,只淡淡的開口。
「李老板,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錢不是我讓你借的,欠條也不是我讓你簽的,這房契更不是我主動讓你給質押的,你買賣生意不好,也不是我擋著你賺錢了,是不?」
李老板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哀求著。「周家少爺,這是我李家祖屋啊……我是真成交了一筆大買賣,下個月就真能還錢了……求您再限我幾天……再限我幾天……我不能丟了我李家的祖屋啊……」
周慶聞言,只彎,低下頭來,直視那男人的眼。
「李老板,在商言商,您是知道的,我寬限您,誰來寬限我啊?」
一旁的李氏听了忍不住上前,揪抓住周慶的衣抱,含淚求道︰「周家少爺,我拜托您——」
她話沒說完,就因為周慶掃來的冰冷視線,嚇得縮了手,可卻依然忍不住流著淚顫聲說。
「我們……我們上有高堂……下、下有兒女要養……」
周慶高高在上睨著她,只回了一句。
「干我什麼事?」
聞言,李氏放聲大哭,李老板更是死灰著臉頹然坐倒在地。
周慶看著他倆,只冷冷抬眼朝周圍那些圍觀議論的人掃視了一圈。
市集里在場的人見了,紛紛撇開了視線。
他無聲冷笑一聲,轉身張嘴交代手下。
「墨離,可別全搬空了,該多少,咱們就拿多少,可別讓人說我周慶故意佔人便宜。」
「知道。」跟在周慶身旁的男人,低頭應著,一邊在大漢們把貨物搬上車時,拿著算盤快速的估算貨物價值。
可待墨離舉手喊停時,那些大漢們早已幾乎將店鋪里的貨給搬空,只剩下一小箱的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