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上) 第3頁

溫家的小姐,可不只她一個。

所以早先,她就趁一次機會,托口要作畫時拿來參照,讓邱叔在街上買了一雙男鞋和小帽備著。

只是,原先她還有些猶豫,現今的世道,不時興姑娘在外拋頭露臉。

可幾次廟會,她也曾見過有些婦道人家在做小生意,養家活口,即便那些女人都會在後面被人說三道四,她仍知那才是解決小別院生計的唯一之道。

她不能也不會在這小院里,坐困愁城。

她曾想過找陸義依她的意思去跑腿,但陸義不只瘸了腿,還沉默到讓她懷疑他是個啞巴,實在不是做買賣的料。

翠姨的病只是讓她下了決心。

她要用這些換來的銀兩做些小買賣——

對街當舖有了動靜,她回神,看見當舖的門開了。

她心一緊,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掀簾子進了當舖,壓低了嗓音,當了那串玉珠子,只想著要快點換錢去給翠姨請大夫。

在櫃後估價的朝奉多看了她幾眼,報了玉珠子的價值,翠姨再三和她說過這串玉珠子足以在繁華的城西這兒買下一棟房舍,但她沒有和這朝奉爭執,來當舖的人都是缺錢的人,哪個當舖不趁機撈上一筆?

拿了當票和銀兩,她將它們塞到錢袋里,匆匆轉身離開,去街上找大夫。

誰知才出舖子,她快步走進對街小巷,想抄小路,可走沒幾步,一道黑影就從後撞上了她。

她被撞倒在地,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對方試圖搶走她緊緊攥在手里的錢袋。

因為太過吃驚,她也忘了應該喊叫,只是死命的抓著,怎樣也不肯放。

混亂之中,她被揍了一拳,她感覺到頭上的小帽掉了,長發散了,對方又扯又拉,但她依然沒有松手,那賊火了,抬起了大腳,試圖踹她。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不知從哪飛來了一本書冊,正中了那人的腦門。

那人大叫一聲,松了手,往後栽倒在地,她忙抓著錢袋往後退,驚慌的看著那人爬起身來,一臉凶惡的還要往她沖來,卻在下一瞬間不知是看見了什麼,臉色刷白,轉身跑走了。

她抓著錢袋,壓著心口,轉身就看見了那個站在巷子口的男人。

她記得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記得他將長發好好的束著,記得他穿著一雙黑色的靴,記得他腰上掛著一只黑色的腰牌。

那男人,模樣斯文,一臉白淨。

那一年,這城里還沒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時,她尚不知他是誰。

可當他朝她走來時,她仍因方才的遭遇,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他沒理會她,只彎腰低頭撿起了那本書冊,還有她掉落的黑色小帽。

他拍了拍髒掉的書冊,把小帽遞還給了她,淡淡的說。

「下次當了東西,銀兩先收好再出舖子,別拎在手上,也別走小巷,這兒的小賊,會盯著當舖找肥羊。」

她睜著大眼,有些驚魂未定,沒抬手去接,只忙把錢袋快快塞進懷里。

「我不是……不是肥羊……」她臉色蒼白的說︰「這錢是救命錢,要給我家人找大夫的。」

「拎著沉重錢袋的人,都是肥羊。」他冷眼看著她,道︰「那些賊認錢不認人,不會管這錢是要拿來做什麼的。」

聞言,她一陣啞口,只能伸手拿回了小帽戴上,從緊縮的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字。

「謝謝。」

對于她的道謝,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抓著那本書冊,轉身走了。

她看著他一路走出了巷子,過了街,一位小廝匆匆上前為他掀了簾子,當舖里那貪了她錢的朝奉快步迎了出來。

簾子落下,他黑色的鞋靴和那抹月牙般的白,迅即隱沒在門內。

瞪著他消失的當舖,她有些錯愕,她不知他是誰,只知這男人不是普通人物,她心跳依然飛快,思緒一片混亂,只能重新將散落的發綁好,再將小帽戴上。

待回神,匆匆打理好自己之後,她不敢再走小巷,只能回轉大街。

到得了街上,忍不住抬眼再看了一下那蓋了三層樓高的當舖,卻意外瞧見那男人坐在二樓窗邊,手上仍拿著那冊書,一臉百般無聊的看著。

驀地,忽然領悟,他本就一直坐在那兒。

因為坐那兒,才看見她在對街巷子里被人行搶。

她有些震懾,有些啞然。

大街頗有些寬度,她不知他怎麼能從當舖這,一下子跑到了對街那兒的小巷里,她听說過有些人武藝高強,可以飛檐走壁,在屋頂上高來高去,她也曾听邱叔說過一些江湖傳說,但她還以為那都是唬人的流言。

或許他只是剛好就經過了巷口?

她才這般想著,就看見那男人似是察覺了她的注意,垂眼朝她看來。

看見是她,他挑起了眉。

忽地,知曉他原先真的一直就坐在那兒。

莫名的,臉微紅,卻沒有別開視線,只注意到他手上拿的那本書,是《六韜》。

那是一本兵書。

是武王與太公望的對話集。

但她曾在書上看過,有不少名士大家,都認為《六韜》是本偽書,假的,後人胡謅的。

她不知他為何看這書,即便這書是真的,那也是一本兵書。

這人不像武夫,他一臉白蒼蒼的書生樣。

可她也知,那賊人一見他就跑,定也知他武藝高強,不是惹得起的人物。

她對他頷首,再次無聲道謝。

他沒理會她,只挪移開了視線,繼續看他手上那本書。

仰望著樓上那男人,她不再多想,轉身去找大夫。

第1章(2)

「小姐、小姐——」

鈴兒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

「書舖子到了。」

她眨了眨眼,看見自家丫鬟憂心的看著她,才發現車馬已停下。

眨了眨眼,她將心緒從五年前的回憶中拉了回來,接過鈴兒遞來的帷帽,她將其戴上,遮住臉面,這才下了車。

城南這兒不比城西街市商區熱鬧,這兒多是一般小老百姓住的地方,屋子小且老舊,這兒的舖子賣的也多是日常用品,眼前這書舖子,所買賣的書冊,更是舊的比新的多。

可她喜歡這間書舖子,這不起眼的小店,從上到下都堆滿了書冊,里頭擺放的書冊雖然不是最新的,可這兒什麼樣的書都有,內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從東到西、打南到北,無論是哪朝哪代的書冊,這兒都能找到。

而且,和其他地方不同,這間舖子里有位姑娘。

當她走進那間書舖子里時,那姑娘正坐在櫃台之後。

同大部分城里的姑娘不同,這姑娘不疵礎帽,也不戴面紗,不遮臉。

泵娘容貌極美,喜穿黑衣,面如冰霜,從沒給人看過好臉色,大部分的時候,她都不搭理人。

可她知道,這姑娘學識淵博,什麼也曉得。

進到了書舖子里,確定店老板今兒個不在,舖子里除了那姑娘沒別的人,她方摘下遮臉的帷帽。

說真的,她也不愛這樣遮頭遮臉,可這世道就是這般,女人家在外不能拋頭露臉,所以當她發現這兒竟有間書舖子,偶爾還是個姑娘在顧店時,她真的又驚又喜,因為只要到這,她就能放松的淘買自己喜歡的書冊。

這書舖子里雖然什麼樣的書冊都有,但不知是否因為讓個姑娘顧店,所以長年都沒有太多客人,除了她之外,偶爾她也能看見其他客人來買書,但客人確實不多。

也不知為何,這舖子竟然也這樣存活了下來。

雖然對店老板不好意思,可她喜歡這兒這樣安靜,常常一待就大半天。

這兒的書常常更換,她每回來,書架上放的都是不一樣的本子,卻總是有她需要的東西,她在這里看過內含《夏小正》篇章的《大戴禮記》,也看過晉代鄭輯所著述的《永嘉記》,而這兩本書冊人們都說其文早已散佚大半,只有轉記,但這兒的書冊內容看似卻十分完整,也不像後人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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