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上) 第18頁

他用那雙深黑的瞳眸看著她,看得她心頭一陣亂跳,小臉驀然紅了起來,可她沒有閃避他的視線。

然後,他點點頭,低頭重新吃飯,沒再多說什麼。

他灼人的視線一挪開,她才松了口氣,低頭跟著繼續吃飯。

飯後,他的隨從墨離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撤去了桌上的碗盤,送上了筆墨,他提筆開始在本子上寫了起來,好似又忘了她的存在。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霏霏細雨,她知自己該走了,幾次想起身,卻找不到開口的時機,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上許多本子,在她試圖站起時,又有人送來飯後水果和茶點,一再擋住了她下羅漢床的位置,吃飽之後,涼風又陣陣徐來,她坐著坐著,疲倦悄悄涌現,在外奔波了一早上,現下吃飽喝足,讓眼皮子忍不住垂了下來。

這羅漢床上鋪著坐褥,後頭還有靠枕,坐起來十分舒適,教她昏昏欲睡。

她很努力的撐著,卻還是想睡,不禁悄悄往窗框那兒倚靠,那感覺真的好多了,讓她忍不住偷偷抬手支著小臉。

小雨淅瀝瀝的下著。

風好涼。

這夏日難得的陣雨,消了大地些許暑氣。

眼前的男人仍在寫字,他的字十分潦草,幾乎難以辨認,卻莫名好看,有一種奇怪的率性,像風一般。

她閉了一下眼,又一下。

下一剎,她就不小心睡著了。

再醒來,雨已停了。

眼前的男人,仍在寫,頭也不抬的。

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她窘迫的忙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白色的外衣,她瞬間更窘,紅霞再次飛上雙頰。

難怪感覺這麼暖。

這衣是他的,她知道,那上頭有他的味道。

她羞窘的褪下那件披著的外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幸好旁邊那些像蜜蜂般繞個不停的僕人們終于不再出現,她趕緊趁機下地穿鞋,邊匆匆和他告辭。

「周兄,謝謝您的招待,我還有事待辦,您忙您的,我就不打擾您了。」

他沒有抬頭,只在她試圖朝門口移動時,朝她伸出手。

「我的衣。」

溫柔一怔,聞言才發現自己仍緊緊揪抓著那件外衣,差點就這樣把它給帶出去了。

剎那間,熱氣上涌。

她面紅耳赤的趕緊回身,匆匆把手上的衣還給了他,這方轉身落荒而逃。

原以為,兩人之間,不會再有太多交集。

他人忙事多,在城里還越來越炙手可熱,飯局多到都能排到年後去,她做這小買賣的生意,就算想請他吃飯還排不上隊,可就不知為何,那日之後,她總是會在街上巧遇他。

說是街上,也不是真在街上,有時是在店鋪子里,有時是在酒樓中,有時她前腳才走出染坊,他的馬車就會恰恰好出現在她眼前。

每次遇著了,他總也會淡淡問上那麼一句。

「吃了嗎?」

她看著他,總也只能老實回上同樣的字眼。

「還沒。」

然後,她就會被迫跟著他回去吃飯。

他也不是真的強迫她,可這男人散發的氣勢,就是叫人無法也沒膽拒絕,再加上,她其實也不是真的想拒絕。

自從開始在外做買賣,她天未亮就會起床,城里城外的來回奔走,雖然長途有驢車可坐,但她路可沒少走過,一天下來,挑貨揀貨都得站著走著,偶爾丘叔和陸義沒空,她更是得自己駕車搬貨,到了午時過餐未食是家常便飯,有人要請她吃飯,她當然就厚著臉皮吃了。

她手上的每個子兒都是有用處的,當然能省就省。

再說,他也不差她這一口,他那兒又大又舒服,也十分隱密,中午能在那兒偷偷喘口氣,真的讓她比較有力氣再去和那些老板掌櫃們周旋議價。

只不過,她真的不是很清楚,他為何這般優待她。

因為她是個姑娘家嗎?

她不知道。

她唯一曉得的,是他不曾對她亂來,還有就是,有時她覺得,他似乎也很喜歡兩人在他那兒用餐歇息的片刻。

他並非日日都那麼忙碌,總也有空閑的時候。

那難得的空閑,他那靠窗羅漢床上的小幾上,就會被擺上一副棋盤,擱上兩碗漢白玉做的黑白子。

每當那時,他就會找她下棋。

「我不會。」

他第一次問她時,她坦白告訴他。

「想學嗎?」他挑眉問。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他把白子給了她,自個兒拿了黑子,開始教她。

他棋藝很好,卻不執著追求一定要贏,就是喜歡泡個茶,隨手下個兩子,看她盯著棋盤煩惱半天。

偶爾輸了,他也不介意,她若入了死胡同,開口問他,他還會同她說該如何走下一步。

他不曾過問她的生意,她也不曾要求他的幫忙。

這男人已經幫她很多了。

她的買賣做得不錯,如今不只能有盈余,還存上了一點。

奇妙的是,她還真的在與他下棋對弈中,領悟了一些商場上的道理。她也不是個好強的人,但既然要學,就得學個透徹,還特地去城南的舊書鋪子里買了些棋譜來研究,卻仍下不贏他。

很快的,她發現他的棋藝很好,而且有時,無巧不巧的,和他下棋,總會讓她覺得對應到她手邊的買賣。

有時,她甚至懷疑,這男人是借著棋局,提點她做買賣的道理。

「一盤棋,就如一場仗,你每下一步棋,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影響到之後的局勢。所以,當對手走了那步棋時,你得去想下棋的人為何要這麼做。」

「可我怎麼可能知道對手在想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棋局是小型的模擬戰爭,每一只棋都代表著士兵、糧草、城寨、軍馬、刀劍,而下棋的人,就是用兵的將,你若想贏,就得掌握對手,弄清楚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擁有什麼,需要什麼,缺少什麼,然後假裝自己是那個人,站在他的立場去想,去衡量所有的成敗得失,再去給他所需而誘之,然後攻其必救,攻其無備,之後你自然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她傻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只是在被清空的棋盤上,重新落下一子,道。

「情報與消息,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得想,用這里去想。」他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再點點棋盤上的那枚黑棋,直視著她說︰「去設想下了一步棋之後,如果你就是這枚棋,接下來所有可能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她眨了眨眼,只想起當初她一開始試圖做買賣,卻到處踫壁的事,在這城里做買賣,就是要到那酒樓買平安符,那其實是私底下打听就能知道的事,但她明著問,誰也不會擺明了同她說。

那天下完棋後,她拉著陸義去酒樓里坐著,叫了一壺酒。

「我不喝酒。」陸義死活不肯,甚至再次開了金口,「不在外頭喝,會誤事。」

「不喝酒就吃菜。」她壓低了聲音,傾身對這頭牛說︰「所有做買賣的人都得來這兒買平安符,這地方就是個消息集散地,咱們做買賣,就需要知道多一些,你吃點花生,把照子放亮些,耳朵拉長點。」

那男人瞪著她,濃眉緊擰。

她眼也不眨的說︰「不是這兒,就是迎春閣了,你自個兒選一個。」

聞言,他不敢相信的瞪著她,眉頭擰得更深,厚唇抿得更緊。

「那就迎春閣了是吧——」

她試圖起身,那男人飛快伸手拉住了她。

溫柔對著他挑眉。

陸義黑臉更黑,這才開口吐出兩個字。

「坐下。」

她展開笑顏,坐了下來,「以後你也甭老在驢車上吃餅,中午就到這兒坐著,叫碗面,喝點酒,同人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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