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開了她手的陸義黑臉扭曲了一下。
想起他悶葫蘆般的性子,她忙改口笑著說︰「听人說說話也成的。」
陸義無言看著她,然後嘆了口氣,替他自己倒了一杯酒,喝掉了它。
後來,她發現陸義沒去酒樓,可每當她問他什麼小道消息,他也總能說得出來,事後她太過好奇,才發現他覺得酒樓飯錢貴,他不待那得付錢的前頭,只到那酒樓後邊的巷子里,蹲在那兒吃餅,酒樓里跑堂的人都在後邊吃飯,聊起八卦來,那是一條也沒落掉過。
她不知陸義怎知道能這麼做,可這辦法相當實惠,她每個月都多塞些銀錢給他,讓他去幫忙打听消息,從此生意更是做得風生水起。
但她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周慶的關系。
那日他同她說了之後,她很快就領悟到,他是故意點她的。
做買賣,不能只靠自己模索,周豹能成為一方之霸是有原因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所以周豹才開了酒樓,開了當鋪,開了迎春閣,他手上的那些店家都能听到最新的消息,能夠掌握最多的情報。
周慶點她,也教她,該怎麼做買賣。
她不說破,他也不講明。
溫柔不是很清楚,他為何要這樣做,可時不時來當鋪這兒用飯,讓她慢慢的了解到,他和他爹的感情並不好。
他住在當鋪二樓,不是住在周豹那臨水的豪宅大院。當鋪這兒有床有被,還有滿架子的書和衣箱,雖然富貴之家有幾處房產很平常,周家擁有的房產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可她知道這兒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他住在這兒,吃在這兒,偶爾才會回去見他爹。
這男人不得爹疼,和她一樣,她可以感覺得到。
有幾次,她看見周慶和他爹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心底總會浮現一種莫名的違和感,感覺有一種奇怪的緊張充塞在空氣中,像是有人拉緊了一條太過緊繃,隨時會斷的琴弦,總要等其中一人離開才會緩解。
雖然,他在他爹面前,總是將姿態放得很低,她還是有那樣的感覺。
他不喜他爹,他爹也不喜他。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這兩父子的關系非常緊張。
身為惡霸的兒子,讓他身邊似乎也沒有真心相交的摯友,每個來找他的人,背後也都有原因。
有時坐在他對面吃飯,她會猜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喜歡找她一起吃飯吧?
一個人吃飯是很寂寞的,她知道。
小時候有陣子,翠姨堅持她是小姐,總要她一個人用餐,先是讓丫鬟在旁伺候著,後來沒丫鬟了,翠姨就自個兒伺候她。
可那飯吃起來,再好吃也沒有太多滋味。
到了她年紀夠大了,每回到了吃飯時間,就自己先到廚房去找陸義丘叔和翠姨,一起坐在廚房里的方桌吃飯,幾次下來,翠姨拿她沒轍,這才順了她。
一個人吃飯是很寂寞的。
她知道。
第5章(2)
「你買了一整船的籽棉?」
這日午後,用完了膳,她喝了一口熱茶,捧著茶碗嘆了口氣,忽然听到他開口問。
溫柔抬眼,只見那男人一邊吃著茶點,一邊淡淡的瞅著她。
天氣熱,他今天穿著一身的黑色羅衣,羅衣透氣,但貼體,充分盡顯他強壯的體魄,讓她都不敢多瞧他一眼,忙又垂下視線。
午後的陽光灑落了些許進窗台,照著他擱在帳本上的大手,讓她不由得瞧著他那蒼勁有力的大手。
在這之前,他從沒問過她的買賣,可她曉得他知道她在做什麼,酒樓的掌櫃,會將平安符的帳本拿來給他過目。
此刻,他手下的帳本卻不是平安符的,是另一本記載著各種交易買賣的本子。
她看見自己虛報的假名就在上頭,他干淨的手指,正擱在其上,撫著那溫字上方小囚的框邊,不知怎的,感覺好像他正模著自個兒的臉,讓小臉熱了起來。
「我是。」她忙揮開那錯覺,紅著臉點頭。
「這貨錢不少。」他緩緩再說。
「是不少。」她坦承,抬眼,「是我手頭上全部的現銀。」
他挑著眉,看著她,問︰「為什麼?」
之前她多少還會買些真絲來做上等的布料,這會兒忽地一古腦將銀錢全拿去買棉籽,難怪他會覺得奇怪。
只是,她都不知道他會注意到她在做什麼。
「快入冬了。」她咕噥著,「那些棉花可以拿來做棉襖。」
他沒就這樣放過她,只繼續挑著眉,看著她。
那無聲的質疑,在空氣中擴散。
她被他看得滿身不自在,小臉越來越紅,知道這男人沒得到答案,不會罷休,她只得開口解釋。
「三斤籽棉,可做皮棉一斤多,皮棉一斤又可紡紗一斤,紗一斤便可織就一匹布。一匹布能換快三升的米,一升米可煮十碗飯,三升米就是三十碗。」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面紅耳赤,但仍力圖鎮定的說︰「每年秋收之後,農家種的稻谷米糧大多得上繳官府繳納田賦,不是每家每戶都有足夠余糧過冬。絲綢的織造,一匹布需要八到十六個工作天,織就一匹棉布,卻只需要一天。」
她匆匆說完,閉上了嘴,小臉依然有些紅。
他盯著她,沉默著,一語不發。
這買賣很蠢,她知道。
就算那船籽棉都能順利織成棉布,她也無法把那麼大量的棉布趕在年前全賣出去。她根本不該把所有的現錢都砸在那船棉籽上,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這單生意,可能會讓她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
可一匹棉布能換上三十碗飯,而織就一匹棉布,只需要一個工作天,而在經過這一整年的合作之後,她實在無法看著那些越來越熟悉的農家,像去年那樣辛苦的掙扎過冬,更別提她這事若成,受惠的還不只那些農家。
「你打算把那些布賣給誰?」
這問題,正中她的痛腳。
可惡。
她暗咒一聲,直視著他,「我還在談。」
「你還沒找到買家?」他眉挑得更高。
「我正在找。」她微微一笑。
「你還沒找到買家。」
懊死,他的問句變成陳述句了。
溫柔放下茶杯,有些賭氣的說︰「我會找到的。」
他看著她,半晌,才道。
「這批貨,你想賣多少?」
她一听,心頭猛地一跳,呆了一呆,然後很快回過神來。
眼前這家伙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她那船貨,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這是我自己找來的碴,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掉。」她坐直了身子,看著他說︰「你不需要幫我。」
他又挑眉,才要張嘴,她已舉起了手,再開口。
「不過——」她不貪他的錢,但這是生意,所以她正色看著眼前的男人,道︰「從我手中出去的布匹,雖然不是全城最好的,但品質絕對不差,如果只是一次買斷的生意,我不需要,但你若想做長期的買賣,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她不是笨蛋,可不會因為面子問題,就錯失這買賣的機會。
坐在紫檀茶幾後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問。
「你還想繼續這買賣?」
她點頭,告訴他︰「江南織造的棉布既便宜又好,城里有不少大老板收了布,全透過大運河往北送往京里銷,江南的棉布在那兒的價格很好,這是可以做的生意,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可若要做,我想找個可以長期合作的對象。」
他瞅著她,半晌,開口。
「告訴我,如果我不收你這貨,你打算怎麼做?」
她眼也不眨的吐出四個字。
「認賠殺出。」
他一怔,黑眸微亮,指出︰「或許我可以等到你認賠殺出後,再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