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遮遮掩掩地往回走去,卻老遠就看見梁山伯從對面走來。祝英台嚇得慌不擇路,看也不看地閃進了旁邊的一個開著的門內。
白色粉牆、八字門,院內種了兩株大樟樹,映得屋子陰涼涼的;後屋有扇雕花的木窗,窗外正對著屋角—亡有一片菜地,旁邊開了一口井。井旁—個穿紫褂的女人,正在汲水。腳旁有一只洗衣盆,盆里裝滿了莧菜。見到有人進來,女人放下手里的水桶。
「你是祝相公吧?」何氏一語說中她的名字,而那一雙洞悉一切的眼已徹底把她打量了一番。丈夫說得不錯,這個祝英台的確是個姑娘家!
「啊…對不住,我迷路了。」祝英台沒想到院內會有人在,匆忙要退出去,卻在走到門口時又嚇回來——梁山伯正在門前轉來轉去呢。這該如何是好,祝英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何氏,她現在這副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梁山伯看到的。
何氏見了又是一笑,「既然這樣,那就進來坐坐吧。」
進去坐坐?祝英台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她可沒有忘記她現在的身份是男人。雖說這會兒是光天化日,但一個男人跑到一個女人屋子里只須坐上半刻,流言蜚語也會傳得漫天都是了。
「祝相公,外子姓周,就是這書館的夫子。」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慮.,何氏淡淡開口。
「啊;原來是師母!恕英台失禮了。只是——」祝英台上前幾步,躬身施了一禮。正要推月兌,卻隱約听到梁山伯的呼喚,嚇得連忙點頭,
「也好,那就討擾了。」
「來了這些日子了也沒見過你,看來功課真是很忙呀。」何氏端了杯茶過來,祝英台忙起身謝過。
「是英台失禮了,本來應該一早就過來給師母請安才是。」
何氏點點頭,一雙眼楮對祝英台看了又看,
「年紀輕輕就離了家,總會有些不方便吧?」
「哪里。」祝英台立即產生一股畏怯之感。她——看出了什麼嗎?「周先生顧惜得很是周到的,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何氏是個爽朗女人,倒也不介意,只是別有深意地笑笑,「說得也是呀,男子在外又不像女子,不會有什麼不便之處的。」
祝英台詫異地看向何氏,隱約有些了悟何氏早巳知道了她是女兒之身。
「當年,我也是女扮男裝前去求學,」回憶往事,何氏的目光有著些許的迷蒙,「女子無才便是德,自古女子求學就異常的艱難。我那時是好不容易才說服爹娘的。」
祝英台頗有同感地點頭,她對其中的艱辛也是深有體會的。
「後來便認識你們周先生了,」何氏感嘆,「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去爭取的。姑娘家總是害羞些,好在當年我沒有錯過……」
祝英台動容低語︰「英台記下了。」
*********************
九九重陽,書館難得放假一日,梁山伯與祝英台相偕出游。
重陽佳節遠自東漢時就已經盛行,傳至東晉,已然成為重大節日。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時的錢塘湖,到處都是綠肥紅瘦,一派花褪殘紅青杏小的景色。岸邊人聲鼎沸,綠柳低垂,濃蔭拂水。湖中水波瀲灩,游船點點,遠處山色空蒙,青黛含翠。游人絡繹不絕,來往如織。有錢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軒榭,作為出游的暫時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走得累了,就只能在湖邊上歇歇腳而已。梁山伯與祝英台游興極濃,逛到紅日西斜方才回來。
「賢弟可是累了?那就早點歇息吧。」走至房門口,梁山伯回首看著越走越慢的祝英台。剛剛喝了些酒,雖說不多,但祝英台的雙頰卻已飛紅。
祝英台點點頭,只覺得周身發軟,「果然是有些支持不住,小弟要先睡了。」
銀心听了連忙先進房來.點著了蠟燭,又鋪好了床,扶著祝英台上床休息。
梁山伯瞧她步伐多少有些蹣跚,不禁奇怪,「賢弟莫不是病了?」
「公子這幾天的確是有些不舒服。昨兒個梁相公說要出游,我家公子怕掃了相公的興,所以沒敢說。」
梁山伯听了,快步走了過來。見祝英台已經躺在床上,便伸手在她額角上一模,只覺如熱石一般,非常燙手,更覺愧疚不已。「賢弟真個兒是病了。唉,都是愚兄不好.今日不該拉著賢弟出去游玩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略帶責備地看了銀心一眼,「多半是晚上蓋少了被子,受了些涼。睡上一天自然就會好的,梁兄不必掛在心上。」
「要不,明天請個郎中來瞧一瞧吧?」
祝英台躺在枕上只微微笑了一笑,卻並不做聲。
梁山伯想了想,仍是覺得不放心。「今天晚上,你不必叫喚銀心。我就在賢弟腳頭抵足而眠,有事只管叫喚我就是。」
「這怎麼可以?!」祝英台听了心里一驚。這麼久以來,梁山伯待她就如親生兄弟一般,要說不許他同榻而眠,斷然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可是要說讓他抵足而眠,自己畢竟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目前縱然瞞過了,將來他總會知道真相,到時豈不是被他看輕,以為自己是舉止輕浮之人?轉眼見梁山伯皺眉,忙解釋道︰「如何敢勞動兄長?銀心也沒有事,叫地搭一張小床,就擠在我睡的大床邊上;她若睡覺著了,我有什麼事叫她一聲,也就是了。」
「賢弟,有些地方你真是過于固執了。我在你腳頭睡個一天二天,又有什麼要緊的。」
「梁兄說得是。只是小弟乃是病人,若是傳染給梁兄便不好了。而且小弟在家中自小就是獨睡,現在兩人同睡,恐怕會睡不著。」
銀心听了也暗暗喊糟,「梁相公,這可是我們當書僮的事呀。」
梁山伯笑著敲了一下銀心的頭,「說的不錯,是你書僮的事。可是真到了病人叫喚的時候,我怕睡在外屋的人都醒了,你還在那里會周公呢。這件事情休要學你家公子一味固執,這腳頭兩三晚,我是睡定了。」
祝英台和銀心對望了一眼,知道梁山伯是好意,也不好再推月兌。「銀心,今晚你就不必在我房里睡了。真有什麼事,我再叫你。我自己事,我自己知道。」
「這就對了。你看你周身像火燒一‘般燙人,這個時候,你還講什麼客氣?」一邊說著一邊就去解祝英台的衣衫,「為兄幫你月兌了外面的長衫,這樣可以睡得舒服些。」
「不行!」銀心大叫,「月兌不得!」
梁山伯嚇了一大跳,抬首詫異地看向銀心,「為什麼?」
「因為……因為……」銀心囁嚅著看著梁山伯,不知該怎麼說。
「哦,這是有緣由的。」看了銀心一眼,祝英台接口道︰「我幼年時生過一場重病,險些性命不保。當時家父在菩薩面前許過願,只要我能痊愈,十六歲之前睡覺都是不月兌衣裳的。,’
梁山伯啞然失笑,「原來如此。不過這都是鬼神的說法,怎麼連賢弟也被迷惑住了。,’
說罷抱了被子枕頭一齊放在床外邊,打算入睡。
祝英台見他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不覺羞紅了臉。望了一望帳子,又望了望梁山伯,咬了咬唇。「好,梁兄可以睡在腳頭。只是小弟自小有個習慣——小弟與別人同榻,時,必須弄個紙盒子,里面要裝滿了灰。睡覺的時候,誰要是不留神,弄灑了紙盒子里的灰土,那第二天可是要受罰的。」
梁山伯見祝英台語氣堅決,無奈地嘆道︰「也罷,愚兄還有幾本書要看,今晚就一邊看書,一邊陪著賢弟吧。」說罷,在長案上點了一支燭,就著那支燭光,側身坐著開始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