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活著,她知道,看周慶那般戒備就曉得。
周豹在這城里還有人,很多人,那些商家老板,甚至官差、捕頭,依然很多是周豹的人,不是周慶的。
這些日子,她不再像初識那般,可以常跑元生當鋪,溫子意是他的棋,但那也是暗地里,表面上周慶是惡霸,溫子意可是這城里的大善人。
她與他會在生意場合里遇著,除此之外,兩人在城里形同陌路。
但他會來,夜里偶爾就會來找她。
有時帶著傷,有時沒有。
明知不該和他這般糾纏下去,她卻無法對他說不,沒有辦法真的拒絕他。
人都說他是惡霸,他也真的做了一些天怒人怨的事,可她早已發現,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讓人看到的,是他想給人看的樣子。
就像昨天,他親自在大街上趕人那般。
那點小事,何須他周大少爺出馬?
你何必?
她問他時,他只回了一句。
我高興。
她知,他是故意的,他擺出那樣子,就是要人恨、要人怕。
這三年,城里看似平靜,私底下的爭門就沒消停過——
手中的小紙卷有些扎手,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幾乎將它捏爛了,忙將手松開一些。
外頭的天色,已完完全全暗了下來,但她仍等到陸義將車馬駛離了河岸,這才點了油燈,攤開捏皺的紙卷,在燈下查看那幾行有如螞蟻般的小字。
迎春閣暗殺未成——
馬車里有些晃,城外街道畢竟沒城里的好,但她一眼就看到重點,心頭不由得一跳,卻仍是細細將上頭的小字從頭到尾全看完,確定沒有遺漏什麼,這才拿開油燈的燈罩,直接就著燈火,將那小紙卷給燒了,等它全燒成了灰,她方將燈罩蓋了回去。
絲綢做的燈罩將燈火暈開,照亮溫暖了這小小的空間。
車馬繼續前行,她擰眉思索著方才收到的訊息,不由自主的搓著冰冷的雙手,可搓了半天,手還是冷的。
你真要這麼做?
陸義在她上車前這般問她,雖然當下回得堅定,可她也知自己打算做的事,有多大風險——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
心頭一跳,她抿著唇,交握著冰冷的雙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可事已至此,她豈還有別的選擇?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鎮定心緒,方掀開厚重的車簾。
簾一掀,熙熙攘攘的人聲入了耳,眼前盡是那掛著大紅燈籠的長街,還有那一棟又一棟張燈結彩的樓宇。
春夜的寒風迎面襲來,教她瑟縮了一下,回頭拿了件毛皮大氅套上,這才再次掀簾跳下了車。
熱鬧的長街上,車馬不少,人更多。
停在迎春閣前的馬車,都是非富即貴,官家的車馬,佔了大半。
她腳才沾地,迎春閣的人就迎了上來。
「溫老板,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來?」
「我和張大人有約。大人他到了嗎?」
「到了,剛到不久。溫老板您這邊走。」
她跟著迎客小扮走進迎春閣,一邊塞了碎銀子給他︰「這位小扮,一會兒還請替我家車夫送壺熱酒、幾樣小菜。」
那迎客小扮見了銀子,飛快將銀子揣在懷中,笑開了臉︰「得 ,這是應該的,溫老板的人,咱們怎敢怠慢?一會兒小的立刻就將熱酒熱菜給陸義大哥送上。」
她笑了笑,同這小扮一塊兒穿庭過院,上了二樓其中一間廂房。
門還未開,她就听見琴聲傳來。
那小扮敲了敲門,等人喊了,才為她推開了門,自個兒倒恭敬的待在門外。
門里頭,珠簾閃閃,琴聲幽幽。
水晶珠簾遮擋了視線,可那好听的琴聲卻是擋不住的,彈琴的人琴藝極好,听得人極為舒心。
她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身後的門關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只朝前走去,小心掀起珠簾,簾後十分寬敞,但卻不似一般房間有桌有椅,木頭地板上,只鋪著雪白的皮毛,擺放著一張四角方桌。
方桌極矮,上頭卻擺滿了山珍海味,中間還有一鍋熱騰騰的肉湯。
屋里臨水的那一面,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坐在臨水平台上彈著古琴,張同知倚坐在矮桌邊,半癱在皮毛上,閉著眼,手里拿著一杯酒,卻沒有喝,只張嘴開口。
「清風、明月,美人相伴,溫老板,你說說,這是不是人生極樂之事啊?」
溫柔聞聲,這才舉步往前,朝那官拱手笑道︰「大人說得是,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听得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琴,今日溫某真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張同知張開眼,挑眉看來。
「原來溫老板也識得如春?我怎听說你不喝花酒的?」
「子意我沒這福氣,」她笑笑忙搖著手,連看都沒再朝那柳如春看一眼,道︰「只是幾年前初來城里,在柳姑娘春季游河時,遠遠在岸上見過一回,柳姑娘如天仙一般的風采,子意至今記憶猶新哪。」
聞言,張同知笑了出來。
「那是,我第一眼瞅著她,也懵了。」他話是同她說的,一雙眼卻看向了那仍在彈琴的女子,討好的道︰「我當下就想,這世上怎會有這麼美的人兒呢?」
女子湊巧彈到最後一個音,收了手,動作優雅的起身,輕移蓮步的走了過來,在那男人身邊跪坐下,執起酒壺,小心的替那男人手中的小杯,再次斟滿了酒,邊用那銀鈴一般的聲嗓,輕言慢語的說。
「是大人不嫌棄奴家。」
「美人兒,你就這張小嘴會說話。」張同知說著,還不忘伸手將她攬到了懷里,讓她坐在腿上。
「大人,小心,酒灑了。」
「灑了?灑哪了?我瞅瞅?」
這下,溫柔可連張同知的臉都不敢看了。
眼看前方景象那般活色生香,她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啥也沒听見,有那麼一會兒,她還真擔心這姓張的色胚會當著自個兒的面就對柳如春惡虎撲羊——
哇,還真撲倒在地上了?!
正當她尷尬萬分,想著是否該先咳個兩聲,找個借口退出去,還是干脆閉嘴安靜悄悄走人時,就听到那柳如春嬌聲嬌氣開了口。
「大人,您不是說……今兒個是找溫老板……來談事的嗎?是不是你倆先把正事談好?況且,您不是還沒用飯嗎?讓如春先伺候您吃點東西吧?」
那女人這麼一提,還真讓那張同知想起她的存在了。
張同知停下動作,坐了起來,卻沒拉好敞開的衣襟,只開口道︰「溫老板,你怎還傻站著?坐啊,你該也還沒吃吧,咱們邊吃邊談吧。」
「是,這就坐下、這就坐下。」她聞言,立刻席地坐了下來,可都還沒坐熱,就听那女人嬌聲又道。
「溫老板,您這大氅是不是該月兌了?瞧您,酒水還沒喝上一口,就熱到臉都紅了。」
說著,她拍了拍手,立刻有兩名姑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上前欲來替她月兌掉大氅。
溫柔依然不敢抬眼瞧對面那兩位,只快快起身月兌掉身上大氅,讓兩位姑娘收走,誰知走了一個,另一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替她倒酒拿巾,還不斷幫著夾菜勸酒。
「溫老板,這菜正熱,您趁熱吃一些吧?」
「溫老板,這酒奴家方才溫好了,要不您喝點?」
「溫老板,您臉這麼紅,是不是酒氣上來了?快喝點熱茶順順氣。」
那姑娘溫言軟語的,看來一臉清純,但一雙玉手可不是那回事,幾乎是找到機會就往她身上模,其中幾次更是直接模上了她的腿,試圖往她腿間模。
真讓她模到了還得了。
溫柔前幾回就遇過這種情況,干脆一把抓住了她一雙白玉小手,噙著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