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下) 第16頁

「我不記得……城里有商家姓風……」

「是沒有。」

「我也不記得……有間悅來客棧……」

「八百年前的客棧,早收了,可鳳凰樓的地道古本,記載了那間客棧的位置。」

「那在哪?」

他沒有回,只低聲道︰「別想了,你該睡了。」

她沉默了下來,他知道她身上的藥效發作了,就在他以為她睡著時,卻听見她的聲,輕輕又響。

「我以為你死了……以為我害死了你……」

一顆心,緊又痛。

他抬手輕擁著她,啞聲開口。

「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她啞聲笑了笑,萬般虛弱的含淚說︰「我知道……」

喉更緊,心更痛。

那麼多年了,這麼多年啊……

他早該放她走的,卻始終無法做到,于是要了她,用著她,即便惱恨怨怒、不舍心疼,他還是昧著良心,一路狠著心、咬著牙、抓著她、拉著她,走到了這一步。

懷里的小女人,在這些時日,變得如此清瘦,輕得像是羽毛一般,他怎不知她是為何變得如此。

即便當初他鐵了心就是要用她,雖然他同墨離說這是她的命,不是他討的,是她要給,可到頭來終究還是想保著她,所以要她走,留了退路讓她走,誰知她明知他死了,明知那些妖怪如此強大可怕,卻仍留了下來。

「你該走的。」他說。

「是啊……」她嘆了口氣,開口同意,可小手仍撫著他的臂膀,模著他的胸膛,然後將掌心攤開,壓在他心上︰「我該走的……」

可她沒有,仍留著。

「如今,你還覺得,在我這局棋里,更快活些嗎?」

「一點也不……」

她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一滴熱淚滾落在胸膛,教他心口再一抽。

「一點也不……可你……還在這盤棋里……」

他氣一窒,只听她氣若游絲的說。

「你還在……」

一顆心,被她的話語緊緊揪抓著,教熱氣上涌,讓他不由得抬手,握住她擱在心上的冰冷小手。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和他緊緊交扣。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小心的將她擁在懷中。

暗夜里,只有她熱燙的淚,無聲流淌。

懷里的小女人沒再開口,只是和他交扣著手,直到藥效帶走了她的意識,她依然扣著他的手,不曾松開。

第13章(1)

又下雨了。

她能听到雨聲淅瀝不停。

有那麼小小的片刻,她不是很想睜開眼,被窩里很暖,但只有她自己一個。

她應該要起來了,她得起來當溫子意,可她不想,她好累好累,她只想就這樣蜷縮在暖被里,緊閉著眼,環抱著自己,逃避面對殘酷的現實。

再一會兒就好,再一下下就好,然後她就會起身,去做她該做的事。

她閉著眼,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緒。

驀地,男人的聲響起。

她屏住了氣息,以為自己听錯,可那說話聲仍在。

那人壓低了聲嗓,又隔著門窗,听不清,但那是他的聲音。

既期待又害怕的,她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聲還在,低低的,就在窗門外。

溫柔看著前方陌生的斗室,听著他低啞沉穩的和另一個男人對談的話語,從門縫中漏了進來。

一顆心,微微的顫。

慢慢的,她撐起自己,背上的傷很疼,讓她倒抽了口氣,瞬間有些頭暈目眩,可她還是忍著痛披上了衣,下床緩步來到門邊。

那門半掩著,門外是一小院。

門外的天光有些亮,刺著眼,她抬手遮光,眨了幾次眼,才能看清眼前。

小小的院子里,讓人種滿了無數紅花,紅花沒有葉,只有筆直的綠梗,和在其上朵朵怒放的艷紅。

清風徐來,讓紅花搖曳。

秦老板提著水桶,拿勺子舀著水,澆著花。

而他,就站在那男人身邊。

一雙眼莫名的又熱了,幾不敢眨眼,直到看見了,狂亂的心,才稍稍定了下來,才有辦法確定,腦海里浮現的記憶,不是虛幻。

心一松,腳就軟,她站不住,忙伸手抓住門板穩住自己。

門板一動,兩個男人同時抬眼朝她看來。

他在眨眼間,來到眼前,伸手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怎麼起來了?」

「沒,我只是……」她說不出口真實的原因,話尾就這樣消散。

他沒追問,只抱著她往茅房走,發現他想帶她去哪,溫柔瞬間紅了臉,「等等……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對她挑眉。

她羞到不行,更加說不出口,只能趕著在他打開茅房門之前,匆匆道︰「你放我下來……」

他沒放,他堅持開了茅房的門。

「周慶——」她滿臉通紅,忙揪著他的衣襟道︰「我自己可以……你別同我進……」

他進了,還關上了門。

那茅房很干淨,事實上幾乎一塵不染,還放著香球,木制的恭桶更是被刷洗得干干淨淨,沒有一點味道。

她羞得無以復加,可他一點也不介意,只把她抱到了恭桶上,替她撩起了衣裙。

「你在這……我沒辦法……」

「我知道。」他眼也不眨的說著,把她的衣裙抓撩在她膝腿上,讓她自己抓著,「我就在門外,你不舒服就喊一聲。」

溫柔面紅耳赤的點點頭,那男人這才起身開門走出去。

說真的,昏睡了這麼久,她並非真的不想解手,可怎樣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處理,但那男人這幾日都這般,她的衣在那晚被畏畏抓破了、染了血,他不知從哪弄來了女裝,替她穿上,非但如此,這些天他一直顧著她,還為她換藥、擦澡、洗腳,只差沒幫著她解手,最後這事她不肯讓,他沒有和她爭辯,只給她一個選擇,就是屏風後面的恭桶。

起初,她還以為會有丫鬟或小廝來幫忙處理那些穢物,等她情況稍微好轉之後,才發現這兒沒有別的人,那些穢物都是他自個兒拿去清理的,讓她萬般震驚,又羞又窘,再也不肯在那兒解手,怎麼樣也要自己撐著走到茅房。

也難怪他誤會她是想要解手。

她很想開口叫他走遠些,但她清楚他不會听,于是只能坐在這恭桶上,萬分羞窘的快速解決,以防他以為她昏倒在這里又跑進來查看。

等處理完該處理的,她開門走出去,果然他仍站在那里,手上拿了一盆溫水讓她洗手,她洗完手後,他還拿了干布幫她擦手,再將她抱了起來。

「我自己可以……」

見她滿臉羞窘,他邊走邊說︰「你知道,這沒什麼,是人都會吃喝拉撒睡的。」

她不想和他爭辯這個,只能閉上嘴。

「今日若換作是我傷了,你不也會幫我?」

「那不一樣……」她忍不住月兌口。

「哪不一樣?」他抱著她走過庭院。

她答不上來,只有臉更紅,只能蜷縮在他懷里,感覺著他的心跳,將臉枕在他肩上,小聲道︰「就是不一樣……」

他將她抱回房里,讓她重新躺上了床。

她沒有抗議,她其實還很累,可那男人轉身走了出去,不見他的身影,讓她心又有些緊,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回轉回來,抓了件薄毯,將她包了起來。

「怎麼了?」她好奇開口問。

「你不是想透透氣?」他再次將她抱了起來。

她一怔,傻看著眼前這男人。

「不想?」他挑眉。

溫柔搖搖頭,又點點頭,紅著臉吐出一句。

「想。」

他聞言,小心的抱著她走回了院子里。

秦老板已走了,不知去了哪。

周慶抱著她來到院子的另一角,那兒讓人放了一張圈椅和小幾,幾上還有一小爐,熱著一小兵湯。

她見了,才知他方才是去搬這圈椅和小幾。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小院似乎變得比剛才更大了些,一棵看來很老很老的菩提樹,杵在院子的角落,老菩提伸展著枝葉,不知名的藤蔓爬在院牆上,陽光斜斜的灑落小院,讓那滿院子的紅花看來沒那麼觸目,不再那般艷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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