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悅色 第12頁

「我瞧九爺平日喜歡穿灰色衣服,自作主張幫你挑了這款銀灰色的綢布。春天快來了,正好給你裁制春日新衣。」

吳文彩笑臉迎人,指示兩個隨從打開大箱子,露出閃亮的色澤。

「再說了,如果耿姑娘願意到我的布莊,她要什麼漂亮的布,想拿就拿了,都是她的,這匹布只是多謝九爺這些日子照顧耿姑娘的。」

他又哪照顧她了?他只不過是財大氣粗,有錢出錢罷了。

再瞧見那匹交織銀線的傖俗綢布,祝和暢不禁為之氣結。穿在身上下就活生生像一塊大銀子,告訴賊人說我是大老爺,快來搶劫呀。

「吳老爺,你說的事,恐怕還得耿姑娘自己決定。」

「這當然了。」吳文彩堆滿笑容,和藹可親地道︰「耿姑娘,董記布莊已經開始販賣雲家從絳州運來的布匹,我見了你的夕雨紅榴、新秋綠芋兩款新色,驚為天人。我家染坊師傅就做不出來這種顏色,所以我很希望你能來到我的布莊一層長才,至于在待遇方面,絕不會虧待你。」

悅眉坐在一旁,始終低頭翻看吳文彩帶來的布樣,直到這時才抬起頭,眼眸里有了躊躇,唇瓣微動,卻是沒有開口。

「還不知道吳老爺所說的待遇是怎樣呢?」祝和暢立刻插話,「我的意思是,耿姑娘向來待在雲家染坊,不知外頭行情,我是怕她吃虧了。」

「九爺考慮的是,那我就明說了,一個月十兩銀子。」

悅眉心頭一動!她在雲家染坊只拿一兩,雖說包吃包住,但她也約略知悉這樣的價碼偏低,以前因為當雲家是自家,也就罷了……

「二十兩。」祝和暢沒有問她,隨即出價。

「是的,二十兩。」悅眉也附和道。

只有更高的身價,才能代表她的尊嚴,她絕不讓雲家踩在腳底下。

「這……」吳文彩出現一絲猶豫神色,但很快就呵呵笑道︰「好,只要耿姑娘能為我染出更多新奇珍貴的顏色,價碼還會更高。」

竟然答應了?祝和暢扼腕不已,看來只添十兩銀子實在失策。

「不知耿姑娘什麼時候可以過來?」吳文彩又問道。

祝和暢搶著答話,「耿姑娘上京途中受了傷,到現在還沒拆線,她一時沒辦法過去,需待傷口愈合了,這才能再度干活兒。」

悅眉瞪視著祝和暢。這男人怎麼回事?她十天前就拆線了,腿上一裂再裂的傷口留下一條扭曲而猙獰的疤痕,見證她這趟路途的艱卒。

正待說明,祝和暢又搶進來說道︰「還有,口說無憑,還請吳老爺擬定一份聘工契約,我先派人過去取來審閱,如果沒問題了,耿姑娘才能接受你的條件。」

「九爺口口聲聲欲留耿姑娘,莫非是為了董記布莊?」吳文彩仍是笑得一團和氣,眼楮眯眯的,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非也非也。」祝和暢趕忙解釋道︰「董記布莊雖是我貨行的主頭,可我向來只管貨物安全,有關貨主的營運和私事一概不管。至于耿姑娘之所以在我這兒休養,是因為她昏倒在路上,剛好被我遇上罷了。」

「耿姑娘,你意下如何?」吳文彩不再理會祝和暢,直接出擊。

「我……」悅眉呼之欲出的決定,在出口的那一剎那咽住了。

她十分明白,這一點頭,去了文彩布莊,代表的就是與雲世斌正式決裂,再無退路。

雲家既然不給她活路,她就必須為自己找出路。吳老板看重她的染技,又是董記的死對頭,她正好藉此機會予以雲家、董家一記重重的反擊。

報復……突如其來的念頭令她為之震駭,全身不寒而栗。

她可以找雲世斌抗議,也可以拒絕听他自圓其說的解釋,但報復啊,這不是一時氣憤弄毀幾塊染餅的小事,而是戰場廝殺,拚個你死我活,她想贏,他就得輸,連帶雲家染坊那群老工人也將一起拖進去陪葬。

「吳老爺,很抱歉,我的傷口還疼,請再讓我考慮幾天。」

「好,那就三天。」吳文彩一口答應,一副勝券在握的自信神情。「三天後,我備好契約、打理好住處,等耿姑娘你過來。」

祝和暢送客出去,悅眉繼續低頭看布樣,指頭輕輕翻過一片又一片的小布塊,五顏六色並沒有在她的瞳眸里停留。

她的目光放在一個沒有終點的遠方,孑然一身的她不知往哪兒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布樣翻了一遍,又翻了回來,她依然毫無頭緒。

「大伙兒很閑哦?」門外傳來祝和暢數落的聲音,「蹲在石頭後面挖你爺兒院子的寶藏嗎?還有,一二三四五六,你們以為六根柱子藏得住六只壯得像熊一樣的漢子嗎?門邊想溜的也給我回來。」

悅眉這才抬起頭,望向門外那個嗓門格外響亮的高大身影。

「嘿!既然都不想走,爺兒我今天心血來潮,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哈……」伙計們傳來驚喜的叫聲。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年輕人,我們姑且喊他小鉦吧。這個鉦你們一定不會寫,左邊一個金字,右邊一個正字,這是古時候用在戰場上的樂器,鉦以靜之,鼓以動之……喂,王五,我掉兩句書袋你就打瞌睡?好了,回到正題。這個小鉦呢,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好妹子,兩人哥有意、妹有情,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花前月下發過數不清的山盟海誓……虎子,你牙齒白呀,嘴巴笑那麼大作啥?可是呢,妹子的爹嫌小鉦游手好閑、不學無術,始終不肯將妹子嫁給小鉦,于是小鉦發奮圖強,決心出去闖個事業給未來的岳父瞧瞧……」

「九爺,這位小鉦就是你嗎?」祝福興奮地圓睜一雙眼楮。

「啐!再吵,爺兒我就不說了。」一記悶拳往那個多嘴的頭顱揍下去,「小鉦這一離家就是兩年,雖然中間也回來幾次,住蚌十來天,可是妹子苦苦等待,芳心寂寞……老高,你再笑,爺兒我縫了你的嘴!好,反正就是跑出來一個小鉦的表弟,他溫柔體貼,安慰了寂寞的妹子。這表弟既有才干,長得又英俊,于是妹子就嫁給表弟了。」

「啊!」伙計們長長的一聲嘆息。

「小鉦听到兩人即將成親的消息,只覺得風雲變色、天崩地裂,他跑到妹子家門前站了三天三夜,不斷聲聲呼喊妹子,就算刮風下雨,全身淋個濕透,傷風咳嗽也不為所動……小李子,你那是什麼懷疑的表情?說書不就要講得越夸張才掃人心弦嗎?好,回到小鉦。他見妹子執意要嫁,好不甘心,受不了人家恩恩愛愛要成親了,干脆跑到表弟家,拿了刀子鬧自殺,想讓表弟和妹子一輩子難過愧疚。不過呢,他因為三天沒吃飯,沒有力氣,刀子拿出來就讓家丁搶走,然後將他丟了出去。」

「人家要成親,就祝福他們嘛,干嘛去搞破壞?」阿陽發表意見。

「對咩,我祝福就是生來祝福人家的,可惜那時候我還沒起名字,爹娘喊我小狽子,後來是九爺大徹大悟,幫我取蚌好名……」

「祝福!」又一記更猛的悶拳捶了下去,痛得祝福哀哀叫。

「後來……那個小證怎麼了?」虎子小心翼翼地幫大家發問。

「小鉦走了。」

「走了?」

「後來小鉦又踫到一些事情,此為後話,暫且不表。可小鉦終于發現,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苦苦單戀一枝花呢?人家不愛就是不愛了,再強求,不但是困擾對方,同時也絆住了自己。更何況男兒志在四方,他應該開創更大格局的事業,怎能為情所困,白白賠掉一條太好性命呢?再說,後來表弟考上進上,當了官,妹子過得幸福又快樂,小鉦更是覺悟到,世上沒有一定的道理。也許在當初看來是很糟糕、很令人受不了的情況,再回頭瞧瞧,哎呀,見山不是山,山還在那兒,但已經不是原來擋住他去路的那座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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