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照影行 第16頁

「嗡嘛呢叭咩哞……」

道士搖鈴作法,念念有辭,紙灰飛揚,頓時將一座奇石嶙峋、花開柳曳的清幽花園變成了法會道場。

江照影抑下內心澎湃,神情肅穆莊重,手拿三柱香,恭恭敬敬地往臨時寫就的江家牌位拜了下去。

願江家所有的孤魂野鬼除去世間一切苦厄,往生西方極樂。

一拜再拜,灑下祭奠的酒水,讓已超度的魂魄一路好走。

「江四少爺,多謝你了。」侯府老爺侯萬金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是我該做的。」江照影凝視地上的酒水印漬。

「爹,都怪你上回找的道士不濟事,看錯時辰拆祠堂。」好不容易結束了繁復無聊的法事,侯觀雲忍住呼之欲出的大哈欠,百無聊賴地道︰「現又請了這位道爺,也不知道是不是來騙錢的……」

「閉嘴!」侯萬金怒斥一聲。「我就是有你這個不長進的兒子,這間宅子又大又破,處處都得用心整修,你卻只顧著成天玩耍,不懂得幫為父的分擔事情,再這樣下去,你是要像江家一樣……」

案子同時往江照影看去,他卻置若惘聞,就像一尊雕像,動也不動,連睫毛也不眨一下。

香煙裊裊,讓微風給吹向池塘,輕輕飄過合起花瓣的蓮花。

原來在一邊無事的程大山和程大川「適時」出現,涎著笑臉道︰「總算請回江家長子回來祭拜,侯老爺這下子可以安心了。」

「是啊。」侯萬金又抹了一把冷汗,目光崇敬地望向還在念經的道上。「道爺說,一定得找江家的長子過來,這才能超度冤魂。幸好四少爺回來了,不然我這座砸了三千兩銀子的花園也只好廢了。」

長子?孤伶伶的蓮花在風中顫抖,江照影心頭一沉,三個哥哥都不在了,原是少不經事的幼子遂成了長子……

多年前曾有過的深沉悲痛又如海潮般涌上,他毅然轉過臉,不再去看那朵孤挺瑟縮的蓮花。

「侯老爺,侯公子,江某告辭了。」

「江四哥,要過去我院子坐坐嗎?」侯觀雲熱情地邀請道︰「跟你以前住的時候不同了,我給你瞧瞧大水晶石。」

江照影看了天色,「不了,我該回油坊了,小姐等著。」

「江四少爺,這是給你的。」侯萬金從家僕端來的木盤上拿起一個沉甸甸的紅包,不由分說就往江照影手掌塞去。

「我不能拿。」江照影立刻縮回手。

「你該拿的。」侯萬金十分堅持。「你沒听說破財消災嗎?這二百兩不給你,實在說不過去。」

「二百兩!」程大山和程大川張大了嘴巴,眼楮都亮了。「這麼重的一個紅袋子,是現銀,不是銀票啊!」

「為自家先人超度是我該做的事,請侯老爺收回。」江照影也很堅持。

程大山趕忙游說道︰「阿照少爺,你好人做到底,不然侯老爺破不了財,就消不了災了。」

程大川也跟著演掇道︰「這是給江家的功德錢,如果阿照你不要,不如施舍給窮苦人家,也好為你家祖先積點陰德。」

江照影才遲疑了一下,雙手已經捧住了那個沉重的紅包。

侯萬金滿意地點頭,又道︰「江四少爺今天幫了這個大忙,我吩咐家僕在前面花廳擺上一桌酒席,一定要好好敬你一杯才是。」

江照影立刻就道︰「多謝侯老爺好意,可我一定得回去了。」

程大山拍拍他的肩頭道︰「別怕我家的喜兒妹妹啦,她不過是個小泵娘,你好歹也是江家四少爺,卻讓她使喚來使喚去的,為她作牛作馬,我都快看不下去了,我想你也受不了吧?」

「我要回去吃晚飯。」小姐會等他的。

程大川搖頭道︰「阿照,你這樣就不對了,回油坊吃飯算什麼?侯老爺有頭有臉,他請你吃飯更是體面。」

侯萬金扯開臉上的皮肉,現出一個大老爺的笑臉,「江四少爺,我也不勉強你,就照道爺所指示的,只喝一巡酒,讓我盡到禮數,真正將江家人送出這座宅第才行。」

「我明白了。」

道士念完經文,直接拿起那片江家祖先的薄木牌,隨手就丟進了紙錢火堆里,火苗卷起,一下子吞噬了上頭的字跡,江家歷代祖先也隨之灰飛煙滅……

江照影的心仿佛也被燒得鮮血淋灕,眸光黯淡了下來。

沒有江家的敗亡,就沒有侯家進駐這座生他、養他的宅子,如今侯家不只超度死掉的江家鬼,也要將活著的江家人給永遠送了出去。

畢竟,這里不再屬于他江家的了,他再怎麼游目四顧,也找不回昔日無憂無慮的歡笑時光了。

「阿照,我們跟侯老爺進去吧。」

程大山和程大川使個眼色,親熱地簇擁著他走出花園。

「要喝酒吃肉,怎能少我一個!」侯觀雲趕忙跟上,叫道︰「我跟江四哥喝杯酒,再陪他回油坊,呵!順便見我那朝思暮想的喜兒姑娘……」

「少爺,夫人請您過去。」兩個壯碩的僕婦擋住他的去路。

「什麼,又來了?!」侯觀雲俊臉一扭,慘叫一聲。

「是的,少爺的二姑姑、三姑姑、大姨媽、三姨媽帶著您的三、四、五、六、七、八、九表妹來了,您一定得去才行。」

「可我喜歡的是喜兒姑娘啊!」

「夫人說男兒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若您不娶上一兩個表妹,她在親族間抬不起頭來,就準備撞牆自殺。」

「哼!」侯萬全听到僕婦的聲音,一臉怒氣地轉過身,一見到兩個冬瓜也似的壯婦,又嘀咕道︰「怎我就不能三妻四妾?只能守著一個瘋婆子,還有她生下來的笨兒子啊!」

「因為娘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四砍人啊!」侯觀雲也很無奈,比了手勢要父親說話小聲些,接著扯開喉嚨喊道︰「江四哥,我今天不能過去看喜兒姑娘了,你若不勝酒力,可別喝酒,對身子不……」

「你給我住嘴!」侯萬金瞪了兒子一眼。

侯觀雲身不由己地跟著僕婦離開,不禁又回過頭,注視那一身青衫的孤挺身影,低聲祝禱著。

「江四哥,請你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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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夫敲過梆子,今夜無風,空氣顯得有些濕悶。

都三更天了,油坊的鋪子大門半開,喜兒守在桌前,燭火,映出她焦慮不安的影子。

「小姐,你別等阿照了,他晚回來,讓他關門不就得了?」小梨困得掉出兩滴淚水,說著就要拉起喜兒。

「再等一下吧,小梨你累了先去睡。」

「小姐,讓我們來等門。」阿推和幾個住在油坊的年輕伙計說道。

「你們剛才出去找他,明天一早還要上工,都累了,快去睡。」

「可是小姐也很累,你都還沒吃飯。」

喜兒困惑地模了一下肚子,她忘了吃飯嗎?

因為阿照還沒回來,她叫其他人先吃,寧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等他收帳回來,再陪他一起吃飯、聊天、討論當天油坊的事務。

這已經是她和他每晚的例行公事,別人看是小姐和掌櫃正正經經地談事,可她卻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通常是他說的少,听的多,她也抓住講話的機會,大膽地瞧著他的臉。

往往在她說個不停時,那張俊雅的臉孔偶爾會沉思,也偶爾會輕皺起一對劍眉,待彼此商討議定後,再對她露出淡淡的、贊同的笑容。

這時的她,臉會熱、心會跳,雖然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她真的好喜歡看到他的笑容︰他那些不愉快的過往,應該都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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