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裁我?」伍憶鈴心頭吹過一陣冷風。
「唉!伍小姐妳也知道的,這年頭景氣差,公司經營十分艱難……」
「為什麼是我?」
「公司撙節人事費用,不得不忍痛犧牲優秀員工……」
「我這麼優秀,一個人抵三個人用,你也裁得下去?」她的聲音變得激昂。「我大學畢業就來這里,為公司賣命了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是不是榨干我的利用價值了,所以一腳把我踢開?」
總經理早知道伍憶鈴的脾性,這女孩子的確很優秀,但她的缺點就是太優秀了。不管在公事或員工福利上,她向來據理力爭,得理不饒人,就算得罪長官也不在乎,再讓她待下去,公司的主管們遲早會被她氣到中風。
「伍小姐,我請錢律師跟妳說明。」總經理丟出燙手山芋。
錢律師攤開一張文件,不冷不熱地說︰「這是伍小姐當初進公司簽下的合約,其中有一項『甲方得因特殊情況,隨時資遺乙方,乙方不得有異議。』這甲方就是公司,乙方是伍小姐……」
「這是不平等條約嘛!」伍憶鈴盯住自己的親筆簽名,不禁辯道︰「我那時剛畢業,怎麼知道這合約書在寫什麼東西?而且什麼叫特殊情況?不景氣也是特殊情況嗎?那都是你們的說詞﹖公司隨便裁我,我要去市政府勞工局申訴!」
錢律師還是一副冷面孔,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繼續說︰「伍小姐妳也留存一份正本,請回去再仔細閱讀里頭的條款。這里要提醒伍小姐其中一條,離職三年內,不得泄漏公司機密,否則……」
「否則你們就要告我,是嗎?」她瞪住了錢律師,也順便剩總經理一眼。
總經理被她瞪得發毛,忙穩住陣勢。「伍小姐,妳在公司服務四年,照勞基法規定的資遣費是四個月,請錢律師把支票給妳,做個見證。」
伍憶鈴望著錢律師遞過來的支票,全身一點一點地發寒。她明白,當初來到這家外商公司,白紙黑字,簽名立據,她就要有隨時走路的心理準備。
但公司這麼倉卒地炒人魷魚,教她尊嚴往哪兒擺呀?
她又有什麼尊嚴了?她盡力想做個好情人,前幾天才被施彥文拋棄;想在工作上努力表現,現在卻讓公司辭退。她再怎麼有自信,都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一無是處了。
「請伍小姐簽收支票,還有繳回妳的員工識別卡。」總經理發號施令。
「我要回辦公室收拾東西。」她有點氣餒。
「伍小姐不能回去了,從現在開始,妳不再是本公司的員工,妳的東西會請同事代為收拾。」總經理綻開笑臉,像是和客人話家常。
「我的包包有證件和鑰匙……」
總經理站起身送客。「保全公司的先生會送妳出去,請妳過半個鐘頭打電話給
王秘書,她會講快遞將妳的私人事物送到指定地點。」
「你們好狠,叫我流落街頭嗎?」伍憶鈴氣得抓狂。
「這里是兩千塊車馬費,造成不便,請妳見諒。」錢律師遞出一個信封。
好了,她被掃地出門了,既然趕人趕得如此干淨俐落,她還能挽回什麼?又能爭得什麼道理?
她搶過信封,快速地簽收支票,再拿下掛在脖子上的員工IC識別卡,丟到總經理的大辦公桌上。「啪」的一聲,象征她和公司四年情誼的決裂。
「我走了!」
伍憶鈴誰也不看,抬頭挺胸拉開總經理室的木板門,保全先生立刻趕上。
「伍小姐,請走這邊。」他指的是樓梯間。
她竟然不能光明正大離開公司﹖﹗還讓身旁這個胖保全「押解」下樓,活像是個見不得人的罪犯。她招誰惹誰了?怎會淪落到這般地步啊!!
樓梯間燈光幽暗,隱隱吹著一股陰風,令人心情墮入冰點。伍憶鈴模著冰涼的鐵欄桿,寒意立刻滲入骨髓,小骯驀然一痛,令她不由得停下腳步。
生理痛發作了,她今年鐵定犯太歲,為何所有的倒霉事全部擠到一塊兒?
「小姐,妳還好嗎?」胖保全好心問候。
「不用你管。」她用力按住小骯,試圖平息那一波波統動的痛楚。
「妳不要難過啦,我送妳出去就下班了,我請小姐喝杯咖啡……」
「不要!」
伍憶鈴推開胖保全,蹬蹬跑下樓梯。胖保全身上的煙味令她作嘔,樓梯間的濕霉味更刺激著她小骯的不適,她只想遠遠地逃開這個空間。
好想吃上一片止痛藥,再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呵。偏偏她的包包還被扣在公司里,沒了鑰匙,她又怎能回去?
伍憶鈴愈想愈氣,捏著支票和鈔票,走一步,痛一步,一路痛到西藥房,也哭花她的一張臉了。
夏日午後,天空總是要痛哭一場,下起驚天動地的雷陣雨。
伍憶鈴站在騎樓,望著街頭慌慌張張穿起雨衣的機車騎士,想到了自己。
她從小生活平順,沒經過什麼大風大浪,大學畢業後獨自留在台北,努力工作,努力談戀愛,原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誰知道一個多月前,風雲變色,一場又一場無預告的雷陣雨接連而來,打得她狼狽不已,
情場職場兩失意,她不是鐵打的女金剛,她需要時間來「止痛療傷」。
捱過有生以來最痛的生理期,她決定重新振作,打算先找一份輕松的短期工作,既可打發時間賺點小錢,又能好好休養身心。
她挑中幾個征求工讀生的分類廣告,隨便在履歷表填上高職畢業,前天才寄出,今天就接到這家公司的面談通知。
她看了表,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三分鐘,可是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一個男人從便利商店出來,手上持著公文包和晚報,咚地彈開一把五百萬巨傘,邁步走入大雨之中。
「先生!」伍憶鈴又喊了一聲。「喂,拿雨傘的先生!」
葉海旭停下腳步,轉身尋找聲音的來源。
「你要進巷子嗎?能不能順便送我一段?」伍憶鈴跳入了雨傘下。
葉海旭捏緊傘柄,直視這位不速之容,眼里閃過一抹不快。
「妳都自動跑進來了,我還能不答應嗎?」他聲音冰冷。
「謝謝啦。」伍憶鈴皮皮地抬頭一笑。
天!這男人好高呵,她已經很高了,他還高出她半個頭。再偷偷打量他。他穿襯衫打領帶,看起來成熟老練;長相還不錯,像是英俊而冷漠的石膏模型;頭發微有卷曲波浪,讓他的臉型更具性格魅力……嗯,比該死的施彥文還好看。
「去哪里?」他將傘略微一偏,遮掩住她身邊的大雨。
「一百五十巷二十號,旭強貿易有限公司。」她趕忙收回視線。
「走吧。」
雷雨轟然,大傘下是一個小世界,伍憶鈴為了避免尷尬,忙著找話題,打發這短短的一段路。
「這雨真大呵?」
「嗯。」
「奇怪,公司怎麼開往住宅區的巷子里?」
「嗯。」
「先生,你的傘歪了,你淋到雨了。」
「嗯。」」把大傘仍歪在她那一邊。
「不好意思,我到了。」總算不必再山口討沒趣。
伍憶鈴瞧了門牌號碼,果然是位在公寓一樓的小貿易公司,此時院子大門洞開,還有一只小巧的吉女圭女圭在歡迎她呢!
「汪汪!」小小的吉女圭女圭叫聲高亢,勇猛地向伍憶鈴撲來。
「好可愛……」
「走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長腳掃向吉女圭女圭,濕淋淋的皮鞋虛踢出去,吉女圭女圭嗅到克星的味道,立刻滅了氣焰,嗚嗚兩聲,夾著尾巴蜷縮到門邊。
「回去你的地方。」葉海旭右腳再處晃一招,吉女圭女圭受到驚嚇,低聲嗚叫,可憐兮兮地冒雨跑回隔壁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