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習作 第7頁

半個小時後,他把車子停靠在重新大橋的堤防邊,拉著她往上走。適逢枯水期,河堤下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

「沒來過這種地方吧?」他掏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地吸入喉底,待煙頭閃著一抹紅光後,便將之狠狠拋向河中。

安采妮局促不安地隨他坐在河堤上,呆呆望著天際眨著倦眼的里辰。

沉默不知多久,他突然口氣正經的說︰「我們結婚吧。」

「不再多作考慮?」她希望他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作下決定,千萬別反反復復,害她在永安抬不起頭。

「廢話少說,」他拋給她兩道銳利的目光,「該考慮清楚的是你不是我,在這場游戲中,你是貪得無厭的莊家,我則是心存僥幸的賭徒,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而非皆大歡喜。」

安采妮靜靜听著他怒喝,俏臉上波瀾不生。

睇著她的眼,阿忌霎時語塞,那是清澈得像兩泓深潭般的水眸,世界倒映在她的波心,寧謐、安詳,不帶一絲情感。

她握住他的手,「無論結果將會是如何,我都得謝謝你。」

她的手比凜冽的寒風還要冰冷。

是出于單純的同情吧,他伸出猿臂,暫時把胸膛借給她取暖。

而安采妮是個很不知好歹的女人,猶豫了大半天,才勉強接受他的好意,靠他一下。

「平常我對女人是沒有這麼好的。」他樓著她柔軟的身子,很悲哀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肩頭輕顫著,呼吸不順的說︰「抱歉,我只是不習慣和別人過度親近,除了我媽媽,沒人這樣抱過我。」

「你爸爸也沒有?」不會吧,她可是安老頭的獨生女耶。

「沒有。在他眼里,我是四年前才開始存在的。」沒有哀怨和不滿,只是平鋪直敘。可她的表情寒冷得令人心驚。

「那麼壞的爸爸,以後我們不要孝順他。」阿忌很義氣的跟她站同一邊。

「好。」安采妮跟他擊掌為盟,「我們只要奪他的權、爭他的利,然後一腳踢開他,看都不要看他一眼!」

瞧她憤恨到眼氏迸射出火光,阿忌的心一陣冰冷。眼前這張絕美如天使般的容顏,卻有著比蛇蠍還要歹毒的心。怎麼會這樣?她口中那個人畢竟是她的父親呀!

※※※

孟冬的夜來得很早,才五點多,天空已逐漸昏暗。阿忌一走進父親的房間,便聞到淡淡的草藥味。

此時許沁雅正接過菲佣瑪莉堤絲手中的湯碗,坐在床沿,一匙一匙的把藥喂進半坐起的林鎮福口中。

阿忌于是佇立在門口,悄然觀望父母間的情深意厚。盡避老爸不認同他的舞蹈生命讓他很不爽,但他對媽媽始終如一的情分,卻是相當難得。

「豹仔,你回來了?」許沁雅沒有回頭,但明明是在跟他講話。

「唉。」他來到父親床前。「爸,感覺有沒好一點?」

林鎮福要妻子幫他把眼鏡戴上,「公演完了?」他答非所問的盯著阿忌。

「加演十二場,然後——」

「算了,當我沒問。」林鎮福稍縱即逝的慈藹全數隱藏到兩只鏡片後。「出去吧。」

永遠都是這種開頭、結尾。阿忌煩悶地撇撇嘴,杵了一會兒,才說︰「我請叔叔一起去跟安伯伯提親了,最快月底可以舉行婚禮。」

「決定了!」許沁雅大喜過望,滿臉欣然。「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沒先跟我們說一聲?」

「本來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的,可你看爸,當我仇人似的。」

「胡說,我只是累,不愛說話不行嗎?」林鎮福掙扎的坐了起來,眉眼含笑的瞧著兒子。「見過安采妮了?我早說過她是人中之龍,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孩。」

是是是,你眼光好,你厲害。阿忌打了一個特大號的哈欠,企圖結束這個不想多談的話題。

「結婚後,你舞就不跳了吧?」

林鎮福這句話把他硬生生地從門口拉了回來。

「剛好相反,國外演出從十二月開始,所以一結完婚我就要飛往紐約。」

「混帳!」林鎮福的脾氣說上來就上來。「你當人家安采妮是誰?由著你胡來!」

「別光火,」許沁雅急著安撫丈夫。「孩子已經這麼大了,你好好跟他講,他會听的。」

「听?!他如果肯听,我還需要——」一陣急咳阻斷了他火力強大的怒吼。

他反身緊緊掐住因關心而上前的阿忌的雙臂,使力的搖晃他。

「我警告你,假使你敢對不起安采妮,我、我就截斷你所有的路,連九流的舞團都不讓你有容身之地!」

阿忌眼中炯炯的火苗隨著他不遺余力的恐嚇燒得劈啪亂響。

這是他的父親,從來不曾試著了解他,就完全否定他的一切。

他扳開他的手,壓他躺回床上。

「結婚是我的底線,請不要得寸進尺。而且我寧願兩袖清風,也不要像阿瑋那樣,天天看你的臉色,承仰你的鼻息過活!」扯開了嗓子,他不得不趁現在把話說清楚,免得將來後患無窮。

林鎮福很困惑的偏著頭望著自己的兒子,雙眉擰得死緊。「難道說這多少人夢想得到的龐大財富對你來說,竟是沉重的負擔?」

「請你不要企圖將我打造成你的翻版,不要強行灌輸我你的思想、你的好惡,請看清楚,你的兒子已經二十九歲了,他要走自己的路,他要完完整整屬于他自己。」長久悶在心里的話,一古腦的傾泄完畢,他頓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出去。」林鎮福在這個家的權古巴是不容挑釁的,阿忌這番話無疑是大逆不道。若非念及他就要和安采妮結婚,否則他就將他給登報做廢,氣死他了。

見兒子還氣呼呼的杵在那兒,許沁雅趕緊把他推以門外。

「你爸爸的脾氣你又不是曉得,」她萬分為難的說︰「他都已經那樣了,你就別再惹他生氣,好不好?」

摟著她瘦弱的肩膀,阿忌氣惱而內疚地不知說什麼好。

「不如,我等結完婚再搬回來住。」省得和老爸天天大眼瞪小眼。

「說到結婚,」許沁雅微笑的牽著他的手,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到安采妮身上,問︰「那位安小姐怎麼肯點頭了?你們倆不是連見面都不願嗎?」

「女大十八變。」阿忌故作淘氣的逗著媽媽。「她現在比以前好看多了。」

「你這孩子,」她笑得很靦腆,「日子看了嗎?是不是要先訂婚?飯店選了沒?女方有沒有提出要多少聘金?該有的禮數我們可是一樣也不能少。」

「一切從簡,能免則免。」

「你說的,還是女方說的?」

「當然是安小姐的意思,」阿忌賊賊的眨著眼。「你不知道人家她有多賢慧,多麼深明大義。」

許沁雅顯然不太相信他。「我明天打電話給你叔叔,你啊,要結婚的人了,還沒一刻正經。」

她說著搓了搓他該整理的亂發,依依難舍的把他推回樓下的臥房。

窗外又開始飄雨了,今夜他思緒格外清明,心緒卻異常紛亂。

從小至大,他也曾全心全意相信爸爸是至高無上的領導者,提供給他最優渥的物質生活,也左右他所有的事情。他早該明白,專橫的統馭必與狂妄相隨,爸爸自認是他生命的主宰,他膽敢不肯听從指揮,就必然要遭到無情的摧毀。

醉心于權力欲的安采妮和他爸爸是多久的相像啊,無怪乎他會欽點她為林家未來的兒媳婦。

※※※

安采妮早料到了她所提出的要求,會在永安內部造成巨大的反彈聲浪。

第一個不同意安百賢把股份讓出來的,當然就是安家的二姨太朱幼齡和她的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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