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她的時候,她已經改變剛才的狗爬式,又換另一種新招。
「喂,這樣……妳那里不痛嗎?」很蹩腳的中文,比狗啃好上一點點。
他來到中國現學現賣,不能要求標準。
她的年紀很輕,臉蛋小小的,很白,頭發長到腰際,有著很可愛的劉海,因為活動往兩邊飄,露出如畫的眉目,身穿碎花襖子,布鞋,衣服很拙,人卻一點也沒有村姑的味。
她順著戴手套的指頭望向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脯,天真燦爛的搖頭,一不會呀,我的胸部小。」
虧她听得懂,要不然就是標準的雞同鴨講了。
「妳沒有溜冰鞋嗎?」蹲下來,曹黔對她這種克難斃了的溜冰方武無法認同。
「那是什麼東西?」停止了四肢劃動,她的頭頂、肩膀不消片刻也被飄落的雪花堆成小山。
嘩,亮晶晶的頭發欸,眼珠子也跟她不一樣,他是山頂洞人嗎?
「那是一種可以在冰上面滑動的器具,我畫給妳看吧。」隨手折來干枯的樹枝,把雪抹平,他就在地上畫起了溜冰鞋的樣子。
手很冷,快要硬掉,可是,在她那熱烈單純的眼神鼓舞下,幾個筆劃,畫出溜冰鞋的草圖來。
「我沒錢買。」她看得仔細,說得坦白,因為這一搖頭,從她身上抖下一堆雪花。
說的也對,這麼貧瘠的地方,別說溜冰鞋,就算他平常的生活用品,要是拿到這里來也會被當作奢侈品看待。
「這麼冷,妳穿這樣?」
兩人比手劃腳,居然也能溝通,而且還說得挺起勁的。
「有什麼不對嗎?」她反問。
這下,奇怪的人是他了。
「妳的臉都是白的。」誰家的父母會讓年紀小小的她一個人跑出來玩,而且還是在這樣惡劣的氣候下?
「我是白狐狸精啊,臉當然是白的。」她又不是綠臉妖怪生的小孩。
狐狸?還成精?有點難消化的冷笑話。
「就算是狐狸,這麼冷的天氣也要小心陷阱,萬一不小心會掉下池塘去喂魚喔。」
「魚腥,荷眼不喜歡。」她在鼻子前面揮揮手,像是要揮掉什麼不好的味道。
那模樣,睜眼、皺鼻,嘟嘴,好可愛。
尤其,她這表情使得眼楮彎彎的,勾出一抹翹翹的尾線,這樣,的確有些動物的味道。
不過,她再可愛,這里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況且他不能久待,去找水的父親要是回來找不到他不好交代。
「對啊,掉到池塘去,誰都不喜歡。」
「嗯。」
「好吧,早點回家,在外面逗留太久不好喔。」是他的身體受不了了,繼續站著跟她說話,很快的,他就會變成第一個人類的雪人了。
不是他體質差,身體弱,誰叫他並非寒帶氣候下生活的人類,要一下變身成為愛斯基摩人,等他多穿幾件夠保暖的羽毛衣再──來──吧──
咚!
一個已經僵硬的人直直摔倒在雪地上。
啊啊啊……好苦啊,為什麼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哇欸。荷眼張大水靈靈的眼楮,看著本來還跟她有說有笑的男生倒下去,她拿起剛才曹黔還拿在手中的樹枝戳他。
不動,不動,不會動。
「喂,你死啦?」不太確定的聲音喚醒了曹黔。
他沒死,只是一場斑燒加上更嚴重的凍瘡,使他在那個連地名也說不出來的地方多住了七天,七天後直升機來了,這才把他從蠻荒帶回到文明。
沒有人知道回到文明地,第一次洗熱水澡的他在浴室里面痛哭流涕了多久。
想起那種煙霧蒸騰的感覺,他的眼至今都還有水熱的跡象……
他回過神來,看見兩雙疑惑的眼楮正對著他瞧。
「爹地,我們正等著你吃點心呢。」怎麼他的爹地老是看到媽咪就發呆?這樣的爹地也不用對他生出多大指望了。
想要回這個媽咪恐怕得要他自己來了。
小小的曹言下定決心要自立自強。
渾然不知道他決心的兩個大人忙著進廚房,拿盤子,輕松愉快的有了一頓下午茶的好時光。
吃過點心,沒啥好理由繼續賴著吧?
想不到曹言拿出功課,「姨,今天老師教的我有好多都不懂喔,妳教我好嗎?」感覺他的姨要把他推給爹地,曹言反應快速的摟住荷眼,「爹地有好多公文要看,我們別吵他。」
看著曹言那張粉女敕的笑臉還有梨窩,荷眼實在下不了逐客令。
曹言看見他的姨有軟化跡象,趕緊倒出書包里全部的東西,一陣嘩啦啦聲響總算搞定了荷眼的三心二意。
這小表,這麼堅決,好像吃定了她似的。
她所有的硬心腸對他完全不管用。
曹黔面帶神秘的笑意找到今天的報紙,拉松領帶,進入五彩繽紛,也是亂七八糟的成人世界去了。
「來啊,姨,這邊坐。」曹言把兩個大人拉扯在一起排排坐。
這小表,非要弄得這麼明顯嗎?又沒糖吃!
亂點鴛鴦譜啊。
荷眼雖然不以為然,卻也只是嘟嘟嘴。
被趕鴨子上架咧。
這一坐,也就瞧見他鉛筆盒中的鉛筆一片尸體逼橫的慘狀。
原來啊,所有的小孩都一樣,是她誤會小猴子了,她還以為只有她的鉛筆盒才裝著一群傷兵殘卒。
一筆一劃的寫著ㄅㄆㄇ的曹言本來是為了撮合兩個大人才演的戲,放棄放學後回家看電視、玩電動的享受,可寫啊寫的,本來對讀書就不排斥的他真認真寫起來了。
荷眼左顧右盼。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拿起秋歌留下來的刀片,笨拙的替曹言削起鉛筆來。
筆屑四處噴散。
她皺皺眉。這麼難搞!
不信!
一枝長長的筆在她的浩大工程下化成滿地垃圾。
十分巨大的打擊沖擊了從來沒拿過書本,沒被教改茶毒過的荷眼。
「我說喂!」她有氣無力的求援。
「妳叫我?」「專心」在看報紙的人一叫就有所響應,可見他有多麼的心不在「馬」了。
「你也幫他買個削鉛筆機,這什麼東西隨便削都會斷。」真是不會駛船嫌溪彎,不會開車說車爛。
都說她不要削鉛筆了,干麼還手癢自討沒趣?!
慢著!什麼公文,坐在她旁邊這個氣定神閑的男人從頭到尾沒打開公文包。
憑什麼他就可以坐在那里蹺起二郎腿看報紙,她卻在這邊瞎忙一通?
「我有買啊,在飯店。」
看她為了一枝鉛筆氣憤填膺,曹黔硬繃著快要破功的笑意,雲淡風輕的接手。
「我示範一遍,看好!」
「嗯,知道啦。」臭屁啊!
曹黔站起來走到她身後,俯下頎長的身軀,雙臂環繞過她芬芳馥郁的身體,直接握住她的柔荑。
荷眼心不在焉。「喂,你說飯店是什麼意思?」
「就那字面的意思。」
她可不接受這種說詞,她性急的轉頭,唇跟唇恰巧摩擦過去,倒是額跟額踫了個結實。
這一瞬間,就連空氣都裝滿了心跳。
「呀唷!」叫出聲來的不是兩個大人,而是事不關己的曹言。
丙然,兩個大人馬上恢復完全不來電的模樣。
壞啦!他應該偷偷地看才對,出了聲音,壞事啦!
嘿嘿,不過,鉛筆啊鉛筆,替你記上大功一件!雖然爹地沒有抵達二壘,但好的開始算是成功的一半。
大人很ㄍ一ㄥ,不能一下要求太多嘍。
這「一家人」各揣著心思為了鉛筆「大業」繼續奮斗著。
長長的流光拱起了溫馨的暖流,雖然距離「大家恭喜」還很遠,但是,對曹黔來說,這讓他有了起碼的信心。
至于那個出門買鉛筆,結果一去不回頭,不知道野到哪放牛吃草的秋歌……不會弄丟了吧?
那只小猴子此刻正在不遠處的公園跟一群小孩玩角力,滿頭大汗的她早就忘記答應過曹言啥米碗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