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小桌上寫字的秋歌費力的抬起頭,臉上出乎意料的干淨。「荷姨想的是什麼?是曹言那很帥的爸爸?」
丙然是個小狽仔,已經開始修練八卦術了!
「妳家冷氣壞啦,跑到我這里來做功課?」
「沒壞,是家里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姊姊們太吵了,我要做功課,他們總是輪流在我耳邊吹氣,叫我陪他們玩。」她今天奉命來這里盯住荷姨。
呵呵,重責大任。
她嘴巴那些一表三千里的姨伯叔表們全都不是人,一屋子的古董,一屋子的妖魔精怪神仙幽靈,整個房子里面就秋歌這麼個生女敕可口的小孩,不逗著她玩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荷姨,我喜歡妳這里,這里有綠樹,有風,比我家舒服多了。」她收了曹言的賄賂,說賄賂難听,是利益輸送……
自從荷眼搬進來住以後,外面如碧波的綠意一年一年增加,整幢房子幾乎要被包圍在綠蔭中。
也許正是因為這層緣故,喜歡涼快冷爽的她才住得下來。
「我要去妳家吃點心。」萬事莫如吃點心重要。
這陣子呂可娣常常往台北市區跑,回來都會帶上許多好吃的小點心,吃上癮的她一天不咬個幾塊,心底就覺得不舒服。
「荷姨,妳要吃點心用不著跑那麼遠,剛才爸爸要我帶了一盒薔薇派過來,我擺在冰箱里面。」
要不是答應曹言,她大可在家看爸媽親熱。
「哦?」
這麼殷勤,怎麼有種像是千方百計要把她留在家中的感覺,這小表,看不起她的智商喔。
「我還是想過去。」
咱地,已經短到她肥手快要握不住的鉛筆筆心斷了,秋歌懊惱的瞪著配合度很差的荷眼,「荷姨,我這顆電燈泡已經夠亮,妳再過去,我家的美術燈會全部爆破ㄟ。」
怎麼現在的大人比她這小孩更不開竅?笨!
被小表這一削,荷眼終于意會過來。
看起來,她今天是無處可去了。
「姨,幫我削鉛筆。」她又出招。
「妳不會買自動鉛筆喔。」就算她閑得只能看天花板的壁虎打架,也用不著伺候這個小女暴君吧。
「那個不好寫。」
想也知道這只粗魯的小猴子有多用力,也只有這種老式鉛筆承受得了她的猴
力。
「社區有7-ELEVEN,里面什麼都有,去買新的。」她不做小表的奴才。
「我就知道!像妳這樣怎麼可能是曹言的媽媽,當人家媽咪的連削鉛筆都不會,太扯了!」人小表大的秋歌嘀嘀咕咕,評估從來不買她帳的荷眼不可能替她跑腿之後,只好滑下椅子,自己走一趟了。
荷眼才不管秋歌心里把她罵成怎樣,她聳聳肩,打開冰箱,果然看見了放在里頭上面的薔薇派。
應該來泡個什麼茶喝啊……凌雲白毫似乎不錯……她才轉著念頭,紗門開闔聲再度響起。
奇怪,那小猴子動作這麼快?
她端著派出來,用腳關上冰箱門,透過精美盒子瞧見對著她傻笑的曹言,小人偶後面站著跟他一模一樣的大人偶。
「姨。」曹言親親熱熱的甜蜜呼喚。
「下課了,一起來吃點心。」還來不及趕人,她的舌頭有了不同的意志,居然請君入甕,她哪條筋錯了?
本來她還以為那個大人偶不可能再出現了呢。
畢竟上次的對話談不上愉快嘛。
「我來不及叫他敲門,他就進來了,對不起。」事實是,他還在停車,曹言已經推開車門跳出來直奔屋內。
他手上拿著曹言的小外套還有書包,模樣叫人不忍苛責。
「爹地,你不要說了,姨叫我們吃點心呢。」
「吃點心之前要先做什麼事?」
「洗手,洗臉。」
「嗯。」
曹言快樂的去翻他書包里面的小手帕,流理台對他來說太高了,所以他選擇浴室,吹著口哨跳進去。
「他已經吵了幾天說要來妳這里,是我忙,到今天才有空帶他過來,希望妳不要介意。」
在態度的拿捏上,曹黔在嘗試著改變。
鯨吞蠶食。
柔情攻勢。
這對一向呼風喚雨的他並不容易。
可是,唯有這樣,才能挽回她的心。
挽回比擄獲更難,那樣的心情需要花費更多力氣。
曹黔真要說有什麼無法釋懷的,就是她為什麼會連兒子都不要的出走?百般不是的人是他,他被拋棄活該,但是,曹言是無辜的,而她不是狠心的女人吶,這點,他找不到解釋。
「他很可愛。」她承認滿喜歡那小表的臉蛋跟個性。
「謝謝。」
「我又不是夸你,還謝呢。」
這男人,有子萬事足啊。
「你不用進去幫他?」這當爸爸的也有點兩光,只會顧著說話。
「這方面他很獨立,不大需要大人。」
他似乎只要在她面前就會不自覺的失了威風。
荷眼不放心,擱下手中的派,去浴室探了下頭,果然如曹黔所說的,他那不滿十歲的兒子已經洗了手,擦了臉,正試圖把小手帕擰吧。
瞧著她的背影,曹黔想起了他們初遇的那一年。
他沒想過中國東北的氣候、生活條件跟上海差別這麼大。
因為寒假,他跟著做土質研究的父親到中國去。
他學的是汽車設計,洋人的市場已經達到一定的飽和度,另闢戰場對他這新生代來說,是誓在必行的事情。
中國大陸是個潛力極佳的大餅,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他都有把握讓自己的夢在那塊海棠地生根發芽茁壯。
所以,一放寒假,當同學們商量著要去熱帶地區沖浪度假,把滿腦子弧度、線條拋在腦後的時候,他心中已經拿定主意,要去瞧瞧他未來的疆上。
他心中一直有譜的。
什麼年紀要做什麼樣的事情。
創業是一項,結婚生子是一項。
他唯一沒有把握準的,是結婚生子兩件事都遠比他的開創事業版圖來得要早。
結果到了中國東北,RV四輪的傳動車遇上了冰天雪地照樣沒轍。
裝雪煉,避風雪,由收音機里听來消息,說這次的風雪是內地二十幾年來最大的一次,他們一行人,連司機和地陪都說最好折回山莊去比較安全。
然而就算要返回,車子也需要水。
沿路都是冰,冰樹、冰原,一眼望去除了白色,沒有其它。
他因為酷寒的氣候,腳底開始一抽一抽的長了凍瘡,痛得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的情景會讓人感覺到在冰天雪地里人特別渺小。
後來也不知道在哪停的車,大家下去討水,他一個人趴在駕駛座邊的窗上,望著直下到他眼前來的雪花。
他對雪不陌生,平常除了上課時間,他也會跟同學用很克難的方式去旅游,美西、美東幾乎都玩過了。
可是這麼大的雪,卻是所見過中少數的少數。
他靜靜趴著。
天地一片靜寂。
就這樣,白茫的蒼野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小,因為距離遠。
仔細看,可以看得出來那個人影正爬上小丘,把一塊蒲葉似的東西鋪在雪地上,然後她兩腳跨騎,抓著蒲葉的一部分,從高處滑了下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
她也不是一直這麼順利的,摔跤了好幾次,整個人滾球似的摔得四腳朝天,卻見她只是皺皺眉,抓了抓身上很短的襖子,又繼續奮斗不懈。
他能把她的動作看得這麼仔細,全賴他的望遠鏡。
最後,她放棄了蒲葉,居然用四只腳──手腳並用,在似乎是結了冰的池塘上滑過來、滑過去的溜起冰來。
曹黔忘了抽痛的腳板,笑得噴淚。
這是他見過最勁爆的溜冰方武了。
不自覺的開了車門,一腳踩進淹沒了他靴子的雪地,就算迎面而來的雪花飄得一頭一臉,他還是想去看看那個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