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曉恩嗤之以鼻。「這是別人說的,我可不這麼想。呆子,你既然念過老莊,就該明白順應自然最要緊。小韜哥人是不錯,我也喜歡他,但是做夫婦真的不行!」曉恩瞄瞄書生,覺得這人既呆又迂,決定昧著良心扯些謊,騙騙他的惻隱之心。才想罷,馬上掩起袖子,一手猛掐眼皮,換上一張滿是委屈受創的臉。
松吟臉上又出現那種怪異的表情,尤其听到曉恩說到「也喜歡」這三個字,甚至還皺起眉頭。
「你知道嗎?小韜哥要發狠起來,他可以三天不吭一句,就是憋也把人給憋死了;而且,這樁親事簡直就像是在為我爹還人情債,我怎麼想,怎麼都不甘心。人家在房里哭了三天三夜,他們卻在前頭揀東揀西地挑賀禮,我的貼身丫環浣浣見我把眼楮哭腫得像核桃,她索性心一橫,出嫁那天替我披了嫁衣,我才有法子跑出來。那天在路上,見了你的車子,人家……唉!別的不說,那一晚……那一晚我跳上一個陌生男子的馬車,你想……你想就算我回去,小扮還會相信我的清白嗎?」
這回她變得精明了,猛掐著他的弱點不放手。
見蕭松吟越來越不自在,她暗地再戳戳眼皮,這一戳果真痛得她淚水直流;不僅如此,曉恩還故意將濕了一片的袖面朝他翻去,又吸吸鼻子,越發哀痛地捶胸頓足大哭一番。
看她一副淚人兒模樣,真是天見猶憐,他前一刻的嚴厲全失蹤了,一見她冒出淚水,松吟著實發慌。他的確閱人無數,但是閱的可都是「男人」,再說,也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個樣。
都是他的錯,如果那天臨走前檢查一下車子,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要不,他再狠心一點兒,當夜就把她趕下車;或者不要自以為是地認為在幫助一個陌生人,這件麻煩事全都不會扯上他!
看她的樣子雖是頑皮了些,但好歹也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呀!在自己車上眯了一宿,又跟了自己兩、三天,這責任還是非由他來扛不可。
女人哪……他收起懷疑,輕輕嘆了口氣,就姑且再相信這一次吧!看她都急哭了,那模樣倒也不像在騙人,他轉變態度,好言好語地勸哄著曉恩。
★★★
才不過一刻鐘,兩人的情勢迅速逆轉。
這讀書人果真是呆!曉恩心底得意地竊笑著︰她運氣太好了!踫上個迂腐的書呆子,再加上這人心肝軟不喀嘰的。唉!要不是那些軟骨頭說出來,打死她都不信這男人當過官。
「你幫幫我吧!事已至此,而且我一個姑娘家也出門好幾天了,如果被抓回去,只怕我爹會逼我自盡以表清白!嗚……嗚……」她又捧起袖子,掐掐另一只眼皮。
「姑娘切莫傷心,所謂‘清者自清’,在下願替姑娘出頭,與你父親將事情原委說明,那位兄台應該不是不講理之人,在下這就幫姑娘說情去。」
原以為自己的方法奏效了,他這麼講,擺明就是不幫她了。要真讓他跟阿爹說去,嘖!只怕還沒上山,他的小命就給人剁去了一半兒,還說什麼說?她氣得跳起來,狠狠地指著他破口大罵︰「說!那要說到什麼時候?」曉恩簡直拿這笨驢沒辦法,活該他被白揍一頓。她想不透怎麼會有人事事都要講仁義,說道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間,他能活得這麼長還真是奇跡!看來,他不是皮太厚,就是運氣太好了!「我告訴你喔,你不能回頭了!你現在可是幫凶,小韜哥見過你的模樣,他如果知道你幫我躲過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啦!」
松吟不理她的廢話,他主意一拿定,急忙起身至床邊把外衣披上;但接著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卻讓他驚愕得忘了有所反應。
東面木窗被推開了一半,小韜那張俊臉立時出現在窗口。曉恩猛地一嚇,急急背過身,沒想卻撞上一直在她身後的松吟。他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朝床上栽去,曉恩沒有細想,急忙伸手去勾他,卻被松吟的重量帶得兩人同時往床上一倒。
來不及了,小韜只見眼前一對男女相摟著,迫不及待地往床上跳去,其中一人竟是恩恩!恩恩?他從小阿護到大的恩恩?沒人敢踫敢模一下的恩恩?
天殺的,他腦海閃過千萬句罵人的粗話,他非宰了這個重視「清譽」的書生不可!膽敢欺騙他在先,又佔恩恩便宜在後。
「恩恩!」小韜聲到人到,挾著怒火推開窗子要躍起來。
曉恩的動作比他還快一步,她拉起松吟,閃身往廂房外的另一扇門鑽去,千鈞一發之際,她又溜掉了。
第四章
松吟被曉恩拖著,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一陣東西南北地胡亂奔跑,他忍不住地說︰
「姑……娘,你……你可以放手了。」
他小聲地叫,周遭有些緩步慢行的人好奇地望著他們,松吟只能視而不見。
「什麼?你這個呆子,沒看見小扮那張‘鬼臉’嗎?要是讓他捉到你,非把你挫骨揚灰不可!我這人沒別的好處,就是宅心仁厚,所以不能見死不救!」逃命歸逃命,曉恩可沒忘替自己打個免費廣告。
「這……我會跟那位兄台……解釋的。」
他硬是停下腳步,好不容易吸了幾口空氣,才紅著臉摔掉了曉恩的手,不肯再走了。
「所謂‘有理行遍天下’,我不相信天底下竟有如姑娘所說,如此不講理之人。」見她在自吹自擂之後,還隱含著對他關懷的心意,松吟有些感動。「謝謝姑娘如此關心在下。」
曉恩卻覺得他有神經病!她確信這個書生有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頑固。
「容我插句話,蕭呆子。」她很不客氣地把他拉到一戶人家院落學起他說話神態。
「所謂‘找死’,就是像你這樣,我被你害慘了!書生,你把我拖到床上去,這一幕小扮有眼楮,他看得一清二楚!男人、女人在床上能干什麼?不就是睡覺和生女圭女圭嗎?我一不是你老婆,二又是大白天的,我可沒閑情逸致睡大頭黨,卻莫名其妙給人誤會了。你沒看見小扮那氣咻咻的模樣,他真的會殺人!我可是警告你喲!他很會遷怒,你要找死,我可沒這麼糊涂跟你受罪!」
她的話有如大火,那些連大男人都說不出的禁忌話,燒得松吟幾乎想朝地上挖個洞鑽進去。這女孩,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但……她說的偏偏都是實話!那個叫小韜的男人,可把那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會解釋的。」他只能擠出這句話。
「誰信你哪?只怕還沒解釋,人就成刀下亡魂啦!小扮那人很不講理的。唉!你這人怎麼這樣?羅哩羅嗦的,快跑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听過沒有?要是變成個死人,看你跟誰喳呼去!」曉恩有些臉紅氣喘,不是因為跑得太急,而是給這書生氣的。
松吟不說話了,她說得有道理,有些人在盛怒中是很難把話听進耳朵里。他還沒思考完,那只柔軟的小手又伸過來拉著他,松吟再度失去了自制的力量。
兩人七彎八拐地跑著,曉恩猛然收住腳。完了!放眼望去前面全是一片金黃色麥浪,沒有任何遮蔽物,後頭的松吟一時剎不住腳,撞得她朝前一栽。
「對不起!對不起!」松吟拍著心口,一片火紅從臉頰燒到耳根子。
曉恩回頭狠狠瞪了書呆子一眼,她推推書生,指著那片麥田。「快進去,快呀!發什麼愣?唉!人家不管你了啦!」她跺跺腳,氣得越過他,撥開幾根麥桿,嬌小的身子鑽進那一片金黃燦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