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臣笑了笑,沒有回答,正在收起畫卷,但德嫻阻止了他——
「等一下!」她的神情有些驚嘆。「這是誰?只是畫嗎?若果真有其人,那麼一定是畫中真仙了。」
听到胞妹這麼形容,向來穩重的兆臣也不禁笑開臉。「畫中真仙?」他揶揄︰「這是哪來的形容詞?听起來充滿夢幻,不切實際。」他批評。
德嫻噘起嘴,忽然瞥見畫上一行小楷——
「說我不切實際?瞧瞧吧!這是誰寫的?倘得美佳眷,此外復何求?」
「胡鬧。」兆臣斥一聲,迅速卷起畫軸。
「什麼胡鬧?」德嫻不服,見她兄長如此快速的動作,只能干瞪著眼。
「妳不去讀書練字,為何來我這里胡鬧?」他板起面孔。
德嫻吸口氣。「阿哥,你這人真是,怎麼能說翻臉就翻臉呢?我豈有胡鬧,剛才我明明就瞧見,那是你在畫上的落款,我只不過將它念出來罷了!」她覺得委屈,語調就哀怨了一點。
兆臣抬頭看了她半晌,然後慢條斯理問︰「妳沒瞧見我動筆,豈知是我的落款?」
「我是你的妹妹!」德嫻沒好氣。「兄長的字,做妹妹的人豈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兆臣撇嘴笑︰「算妳說的不錯。」
德嫻瞅他一眼。「所以,你承認了,那行小楷是你寫的沒錯了?」
兆臣笑而不答。
「那是什麼?是誰給你的畫?是臨摹真人,抑或是想象出來的仙子?」德嫻一迭聲問。
「妳說呢?」兆臣訕訕地答,不打算給答案。
德嫻卻笑了。「我知道那幅畫打哪兒來的,」她忽然說︰「你也別再跟我賣關子了。」
兆臣挑起了眉。
「那是額娘交給你的,當時額娘還交代要你得仔細地看,對吧?」她說。
「我記得,當時妳明明不在廳上。」
德嫻微笑。「自然有丫頭能告訴我。」
「好,」兆臣點頭。「那妳就更不必問了。」
德嫻一愣。他阿哥的反應總是如此敏捷,教她措手不及。「阿哥,其實你心底肯定明白,額娘將這幅畫交給你,是為了什麼。」
兆臣抿嘴,笑卻不答。
「這位畫中美人是少福晉的人選,我將來的嫂嫂,對嗎?」德嫻問。
他還是笑,沒有答案。
「你不說話,是早就知道了,抑或是默認?」
「這兩者有不同嗎?」他頭也不抬,冷淡地問。
「你不肯說話,那就沒有不同了。」她嘟起嘴,笑著說。
兆臣抬起頭,狀似雲淡風輕地問起他胞妹︰「打從一進房來,妳就跟我東扯西拉的,有話想說?」
不愧是她的兄長!
德嫻心中暗嘆一聲,一個能猜透人心思的男人,實在令人又愛又怕。在這個家里,她慶幸自己是女人,不必與他競爭,不必承受壓力。
「是,我有話想說。」她放棄,不再拐彎抹角,決定實話實說。
「那就說吧。」放下畫卷,他自桌上抽出一迭卷宗閱讀起來,一心當作二用。
德嫻先輕嘆一聲,然後才開口︰「額娘的用心是好,但是阿哥,在您自己的心底,難道沒有主意嗎?」
「把話說明白一點。」他囑咐。
「好,那麼我就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德嫻整起臉色,問她的兄長︰「實話說,阿哥難道從來沒有留意過,在您身邊的留真郡主嗎?留真她豈不是很漂亮、也很迷人的嗎?在阿哥心底,當真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兆臣停下翻閱卷宗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直視他的胞妹。「妳想說什麼?」
吸了口氣,德嫻嚴肅地說︰「我想說的是,留真對阿哥一片情深意真,阿哥你心底也應該清楚的,如果阿哥這時候不想到她,那麼她豈不是太可憐了嗎?再說,留真的阿瑪安貝子,久居東北蔘場,是皇上授命予阿瑪的左右手,留真自小苞隨她阿瑪,在蔘場長大,對于蔘場事務再嫻熟不過,考慮這兩項因素,就算留真不是最佳人選,也該是人選之一,可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額娘卻一點都不考慮她?」
「這話,妳對額娘提過?」
德嫻搖頭。「沒有,自古婚姻大事乃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我只是個做妹妹的,豈能置喙?」
「這不就成了。」
「可是——」
兆臣揮手制止她。「妳的意思我明白,不過,妳誤解了額娘的用意。」
「誤解?」
「額娘不考慮留真,不是因為留真本身,而是因為我的緣故。」
德嫻不懂。
「妳提到留真,是因為妳的善良,不忍心見留真未審就先被判決,是嗎?」
「我認為,該給她公平競爭的機會。」
兆臣低笑。
德嫻不懂自己的話有何好笑?「你笑什麼?還有,剛才你提到是因為你的緣故,那又是什麼意思?」
「我笑妳善良可愛。至于我,額娘恐怕比我自己,還要更了解我自己。」
德嫻皺起眉頭,若有所思。「我不明白。」她說。
兆臣撇嘴低笑。「婚姻與經濟不同,更不可與公務相提並論,倘若要娶,我就要娶個美人,娶一個我心愛的女人。」
听到這里,德嫻有些懂了。「所以,額娘了解你的心意,原來她真的明白,你要什麼樣的女子?」
「終于開竅了!」他笑。
「可是,」德嫻還是不死心。「阿哥既想要美人,難道留真便不美嗎?阿哥為何不喜歡她?」
「誰說我不喜歡她?」他道。
德嫻又不明白了。
「我喜歡留真,只是還欠一點情愫。」他笑。
「情愫?」德嫻眨眨眼,困窘地笑出來。「我以為——我一直以為,阿哥不是風花雪月的男人。可現在,做妹妹的我實在不清楚,阿哥心底想的究竟是什麼?」縱使她蕙質蘭心,也不能猜透。
兆臣咧開嘴,斂下眼,過了半晌只拋下這兩句話︰「妳不是男人,永遠不會清楚。」
「情愫」是什麼?
馥容猜想,那應該就是一種感覺吧!
「作畫的時候必須投入情感,對于被畫的對象要有感覺,這樣才能畫出一幅真正的佳作。」
「那麼,這是什麼樣的情感?是兄妹之愛、父女親情,還是男女之情?」問話的男子漢音發得不太標準,然雖略帶口音,但因為相貌英俊、笑容可掬,所以很討人喜歡。
馥容微笑。「什麼樣的感情都可以。總之必須是一種令自己動容的感覺,我把這種感覺,稱做是一種『情愫』。」
「馥容‧佟佳,妳習畫多久了?」他忽然問。
「跟老師您習畫,斷斷續續的,也有五年光陰了。」
金漢久笑了。「所以,咱們相識竟然已經過了五載?」
「是。」馥容也笑。
她的笑容既沉靜也動人,平時素妝的她,像一朵恬淡高雅的靜蓮,然而當她心情好時笑語嫣然,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又似一朵芬芳嬌媚的素馨。宜喜宜嗔,就是如此多樣的風情,再加上對答如流的口才、靈活聰敏的慧心,讓金漢久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被馥容所吸引。
「五年過去,妳長大,不再是個小女孩了。」金漢久對她道,語調中微微透露一股難以壓抑的溫柔。
「老師卻還是老師,依然如此瀟灑,歲月在您臉上只見歷練,不見風霜。」她妙答。
听見這話,金漢久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麼解不開的謎題。過不久他轉身自畫室的密房內,取出一幅畫卷,交給馥容。
「這是——」
「打開來看看。」他說。
馥容依言攤開畫卷。
畫布上,是一幅她的肖像畫。
「這個——」
「上個月完成的。」似乎不想造成她的壓力,金漢久故意把口氣放淡說︰「上個月我至郊外寫生時,本想畫一些花鳥圖,但不知為何當時腦中總是想到妳,妳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令我不能忘懷,那時在我心中充滿了對妳的感覺,已經不能領受周遭景色的美妙,因此,當時只能專心全意,將臆想中的妳繪入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