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容看著他,久久,不能作聲。
「這便是我心目中的妳,馥容。」他再對她說。
垂下眼,馥容凝思半晌,再抬頭對他微笑。「過往老師已經送過馥容數幅肖像圖,不應該再為馥容費神——」
「『老師』這二字太沉重。妳我年紀相差其實不遠,往後我們應該互稱姓名,交為月復心之友。」他看著她說,眼神專注深情。
凝望他認真的眼神,馥容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藉物寓情,她豈會不知?
「天色已晚,我該回府了。」她只能這麼對金漢久說。
他知道自己表達的方式雖然含蓄,但內容還是太過于唐突。馥容是如此聰慧的女子,豈會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只要她能夠明白,那麼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再繼續做她的「老師」了。
金漢久要送她離開畫室,被馥容委婉地拒絕了。「不勞再送,到門前就好。」
他沒有堅持。今日這樣就夠了,他不能做得太過,否則必定會嚇著她。
回到翰林府,馥容將金漢久給她的畫卷,交與侍女稟貞。「把畫收好。」她囑咐。
「這是格格今日畫的畫兒嗎?」
「不是。」馥容冷淡地回答。
稟貞雖然不明白,但見主子臉上沒有笑容,她也不好再問。
侍女收畫時,馥容解上的披風,然後坐在房內,開始沉思。
她一手支額,微蹙著眉,顯然有些困擾。
她沒有料到,今日,金漢久竟然對她說出這番話了。
事實上,馥容並非不明白金漢久的心意,但這僅是相處日久暗生的情愫,即便他對她日久已生情,但她以為他明白,她是滿人,而他是朝鮮人,二人分屬異族,通婚可能性極低,他應當要恪守禮教、待之以禮。
但是今日,他卻按捺不住情懷,竟然對她傾訴了!
馥容明白,畫室,往後她是再也不能去了。
「所謂『情愫』,兩心相許,朝朝暮暮……」她喃喃道。
「奇怪!」稟貞忽然插嘴,語調顯得有些驚恐。「怎麼會這樣呢?!」
被稟貞這一打斷,馥容回過神來,回頭看她。
但見稟貞神色疑惑,不住翻動著箱櫃里的畫軸,顯得有些驚慌。
「每一回把畫卷放進箱子里的時候,我都會數一遍數兒,回回都數得不錯,可這回怎麼會……」稟貞喃喃自語。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馥容問她。
「上回是二十幅,這回應該是二十一幅呀!」稟貞回頭,因為慌亂,有些沒頭地說︰「可為什麼我把新畫放進去後,卻還是二十幅!」
馥容明白了。「先別慌,把畫全都拿出來,仔細再數一遍。」
「好!」稟貞照辦。
如是仔細數去,最後畫卷還是缺了一幅。
「怎麼會這樣呢!」稟貞想不透,另一方面想到丟了畫,她不免焦急。「小姐,這箱櫃里的畫,好像真的少了一幅!」
馥容上前查看。「妳確定該是二十一幅嗎?」
「是,我不但記得數目,而且還寫字條登記了。」稟貞點頭,非常肯定。「每回放妥了畫軸之後,為免遺忘,我便會寫一張小字條,登記畫軸的數目,小姐您瞧,這張字條便是上回我放在箱櫃里的,上頭明明寫著︰箱內有二十幅畫。」
馥容不必看那張紙條也明白,稟貞做事一向小心,不會犯錯。
「把畫軸打開,讓我瞧一瞧,我便知丟了哪一幅畫。」
「是。」稟貞將畫軸自箱櫃內取出,一一打開。
馥容細細瞧去,最後她能肯定,丟的是一幅金漢久為她畫的肖像圖。
「小姐,您知道丟的是哪幅畫了嗎?」稟貞問。
馥容點頭。「我知道。」
「那麼,是哪一幅畫呢?」
「是我的畫像。」
「小姐的畫像?」稟貞有些驚恐。「怎麼會丟了小姐的畫像呢?」
「有人到過我屋里嗎?」
「噢,對了,約莫十日前,夫人曾經到過您的屋里。」
「額娘?」馥容不解︰「額娘應該只是找我,不會動我的箱櫃。」
「是呀……」稟貞也感到疑惑。
「不打緊,我去問問額娘,也許有答案。」她說,同時轉身。
「小姐,」稟貞忽然喚住她,神色焦急。「瞧我這記性——我都忘了告訴您,老爺正在等您呢!」
「阿瑪?」
「是,老爺派家人來傳話,要小姐一回府,立刻到書房去見老爺。」
馥容略略沉吟,過後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隨即離開閨房,往她阿瑪的書房而去。
自授命為理藩院侍郎後,這是兆臣第一次來到東北蔘場。
留真陪伴著兆臣,雙雙騎馬馳騁在東北的大草原上——
「律——」
馬兒停在一處斷崖邊,留真立即跳下馬,奔至斷崖邊緣探看底下幽深的湖水,然後回頭臉上滿是喜悅之情。「如何?這處風景堪稱人間絕境,我沒有誆你吧!」
兆臣笑了笑,跟著躍下馬背。「山明水秀,景色確實怡人。」牽著馬,他走向崖邊,與留真並肩站著。
「知道我為何帶你來這里嗎?」留真回頭對他說。
「帶我來欣賞絕妙的風景。」他笑答。
「不僅如此,」留真難掩興奮之情。「現在,皇上已授命你為理藩院侍郎,你的雄心與抱負,都將有所開展,正如這大片山水,大開大闊,前程一片光明。」
「妳對我也太有信心了。現在該說是責任更大,壓力越沉,前程是否光明,還言之過早。」
「只要盡其在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這不過是你升官晉爵的開始而已。」
兆臣忽然沉默,但笑不語。
「你怎麼不說話呢?」留真問。
「升官晉爵不是結果,只是責任的開始。天下糧倉,我食君米祿,應當夙夜匪懈報效朝廷。古人雲︰人各有命,富貴在天。我雖不全然相信命運,但也不至于妄自尊大,不懂得益謙虧盈的道理。」
留真看著他的眼神,除了仰慕,還有熱情。「是我說錯了!你只要記得,我是衷心祝福兆臣哥此番為官,相信你必有作為,這樣就可以了。」
「先謝謝妳了。」兆臣笑。
留真收起笑容,突然含蓄起來,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如今皇上已授命,王爺與福晉應該也為你的成就感到高興,接下來,他們應該就要開始擔心你的婚期了。」
兆臣看她一眼,抿嘴微笑。「額娘確實已經開始關心我的婚事。」他從容自在地回答。
「真的?」留真語調興奮,她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實話實說。
「對。」他點頭。
「那麼——」
「額娘已為我物色一名出色的女子,快的話,這趟我回京後就要正式提親了。」
一听到這里,留真的臉色都變了。「你、你說要回京提親?」
「是。」他看著她回答,眼神很堅定。
「那麼,」留真神色不安。「那女子,她、她住在京城嗎?」她雖然焦慮,但又不願放棄,繼續試探。
「是,她是翰林院掌院,英珠大學士的閨女,馥容‧佟佳。」
因為太過于震驚,留真呆住了。
「听到這個消息,妳不恭喜我,為我高興嗎?」他問她,眼色深沉。
留真用力喘了一口氣,胸口都痛起來了。「我,」她哽咽地說︰「我確實應該恭喜你,兆臣哥,恭喜你,祝你……祝你幸福。」
「謝謝。」兆臣抿嘴,對她微笑。
留真卻掐緊了拳頭,直到堅硬的指甲,深深地戳進掌心肉里。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她怕自己會失去控制,當著他的面哭出來。
見到亭亭玉立的女兒,老翰林英珠便不自覺笑了出來。
「坐,坐下再說。」
「是。」馥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