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趙學力撇起嘴笑。「我現在是不是變得更帥?」
沈竹芳皺起眉頭。因為這句話,讓她失去了剛剛對他產生的好奇心。
秀芸看她臉色不對,連忙幫著說好話︰「學長現在是很有名的建築師喔,他在美國念書回來後,就考上建築師執照,現在在建築界已經很有名氣了呢!」
「林司機請趕快開車。」沈竹芳轉頭對司機說,假裝沒听見。
成長讓她早已學會,應付自己討厭的人,她只要掉頭或者走開,當做沒有看見就可以了。
沈竹芳的驕傲讓秀芸有點尷尬,她回頭不好意思地對學長笑了笑。
「喂,沈竹竿,」趙學力不以為意,直呼沈竹芳中學時的綽號。「叫你的司機把車開好,我怕暈車。」
沈竹芳氣得緊咬著唇,撇頭瞪著車外。
她很少這麼生氣,應該說,她很少把真實的個性表現在外,但她並不是不會生氣,例如最近,有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常秀,就讓她生氣。
車子一路開上陽明山,趙學力故意和秀芸聊天說話,沈竹芳半句話都不吭。
到了大屯山一帶下雪的地區,沈竹芳下了車、見到雪,心情才好一點。
「嘴巴張這麼大,嘖嘖,不要告訴我,你竟然這麼孤陋寡聞,這輩子從來都沒有見過雪!」趙學力耍笑不笑地說。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贈到身邊,還用那令人討厭的語調揶揄自己。
沈竹芳本來不想理他,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咬著牙回他︰「你不要以為現在還像以前一樣,被你欺負還不敢還嘴!」
他瞪大眼楮,一連「嘖」了好幾下。「怎麼樣,現在變老所以敢還嘴了?看你這麼凶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大小姐,反而比較像擺地攤的阿婆!」
「你──」
「學長!」剛走出車子的秀芸趕緊跑過來,把趙學力拉住。「學長你快點過來,那邊有一群很奇怪的鳥耶!我記得學長以前是賞鳥社的,你快點過來看,我怕它們等一下就飛走了!」她藉機把趙學力拉開。
趙學力被秀芸拉走,果然看到一群棲息在樹枝上的鳥。
「那只是烏鴉。」他嗤笑,哭笑不得。
「真的嗎?」秀芸瞪大眼楮,然後傻笑。「噢,因為人家沒有仔細觀察過鳥類,所以不知道嘛……」她搔搔頭,露出非常無辜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喜歡看鳥?」趙學力有點驚訝。
「對啊!」秀芸對他說︰「只要是學長的事情,我都記得!」
趙學力挑起眉,看了秀芸好一會兒。
秀芸假裝沒事一樣,把臉別開,不過表情有點不自在。
趙學力被秀芸拉開後,沈竹芳才有心情好好地賞雪。
她慢慢吁一口氣緩和情緒,本來不錯的心情,差一點就因為那個討厭的家伙,給全部破壞殆盡。
慢慢的,沈竹芳走進被鏟到道路旁的小雪堆,內心的感觸卻一點點的擴大,因為在台灣不易見到白雪,而那小小的雪堆,喚起了她三年多前,那令她永生都不能忘記的回憶……
從山路上摔下來之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但是仍止不住跌勢,他與她,兩個人就這樣一起滑下山崖。
「啊!」突然而來,撞擊的劇痛,讓沈竹芳幾乎不能承受。
就在她快要痛暈過去前,耳邊卻傳來他的聲音︰
「竹芳,你還好嗎?感覺怎麼樣?」陸拓正抱著她,呼喚她。「你在這里不要動,我試著爬上去呼救──」
「不要,不要離開我!」縱然意識漸漸遲緩,她仍然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竹芳?」他的聲調充滿憂心。
「不要離開我。」虛弱無力的她,只能這麼重復著。
陸拓的眼神很復雜,那里頭充滿了憂郁、歉意、還有愧疚……
「不、不要這樣,」她握住他的手,勉強扯出笑容,用盡最後力氣對他這麼說︰「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
第五章
醫院是一個蒼白的名詞。
當戒指交還到她手上的時候,她全身二分之一的面積包裹著紗布。
傷痛的過程,如此刻骨銘心的,在戒指回到她手上那一刻,以為不能再深化的痛苦,又再一次,更強烈的摧折她的心髒。
「他說了什麼?」她問,聲調如死潭冷水,眸光如槁木死灰。
「他說,」還戒指的朋友擔憂地凝視她絕望的眼楮,仍不得不說︰「對不起。」
對不起?
三年深厚的愛情,到最後,竟然只換來「對不起」這三個字。
可是,為什麼,她的淚水沒有辦法流下?
為什麼她的心像冬天的寒漠,沒有辦法感覺?
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悲劇與無情,把她的心整個凍傷了嗎?
「好像是因為要訂婚了,」朋友希望她徹底死心,于是狠下心告訴她真相︰「對方是一位千金小姐,兩個月前才開始交往的──」
「不要再說了。」她打斷朋友未完的話,聲調可怕的冷靜。
她自以為了解他,以為他們的愛情經得起時間與空間的隔離,想不到……
才分開半年,他給她的承諾,曾經是最甜蜜的愛情誓言,轉眼就變成謊言、變成毒藥、變成把她徹底殺死的凶器。
「秀……」
「我沒事,」她喃喃自語,像在說服自己︰「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四周圍的燈光好像變暗了?
這世界,原來是殘酷的。
未來,她該相信什麼?
她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是為了痛苦才存在,還是為了追求快樂所以眷戀人生?
如果是前者,那麼她的痛苦,難道不能結束嗎?
如果是後者,那麼……
她的人生,還有再繼續的價值嗎?
醫院的燈光好像變得更暗了。
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
這被老天詛咒的自己。
小說寫到這里,秀賢按下存檔,然後關機。
她不習慣在工作後立即潤稿,總是在第二天早上工作之前,才會修潤昨日完成的稿件。
電話響的時候,她正準備出門。
「昨天你到公司來找我?」一開頭陸拓就這麼問她。
「對,因為到出版社,所以繞到你的公司一趟,不過,我不是去找你的。」她回答。
「不是找我?」
「上一次參觀貴公司,還有一些資料拜托貴公司招待人員協助搜集,昨天我是去拿資料的,沒有事先預約,我不會去找你。」
「就算沒有預約,只要你找我,我會抽空見你。」
「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特別到,我可以享受特殊待遇了?」
「還不算,這只是普通的待客之道而已。」他說。
「那也不錯,至少現在已經升級為‘客人’,不必再冒被趕出去的風險。」她笑。
陸拓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她︰「你的專題報導,截稿日期是什麼時候?」
「沒有預定,不過我自己設定的進度有點落後。」
「落後?」
「因為當事人不太配合的緣故。」
他忍不住低笑。「這是抱怨?」
「這是暗示。」
「是嗎?暗示什麼?我沒听懂。」他故意說。
秀賢笑了笑。「我們說話,永遠都要這樣繞圈子嗎?」
「有一位前輩警告過我,跟記者說話,要步步為營。」
秀賢笑出聲。「是嗎?那麼這位前輩一定沒有告訴你,記者也是人,只要是人,最不喜歡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很虛偽?」
「好像是這個意思。」
他笑。「你很少用不肯定句。」
「你也很少用疑問句,可是今天用了很多次。」
陸拓揮手,暗示剛走進辦公室的助理先出去。「要繼續聊下去,不如出來,見面再聊。」他邊講電話,仍在操作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