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惱意更深。他原想那對方與她並無深仇大恨,他又將她帶離專惹是非的聞人莊,那人應不會再追上來,不料對手執意置她于死地——
四周晃過的景色,讓他腦中再閃過片段,他咬牙置之不理,見林外有片空地,他知有異,也不得不抱著她躍下地。
「師兄!」
「我沒事。」他平靜地說,听見那熟悉的窸窣聲再起,當機立斷道︰「你別靠近我,我身上、袍上沾了氣味跟血跡,必是引它們過來的關鍵。」
「我不在乎!」
「我在乎。」走到崖邊,模黑目測崖下湍流的溪河。
「如果你跳了,我也跳。」
聞人劍命聞言,緩緩回頭看她。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可是眉歡言笑,看得出來十分開心,不若她以前那習慣式的笑。
「我師父說過,他為我取名聚笑,並非逼我笑口常開,而是,他不知我的幸福是什麼,所以,他認為我若常笑,必定是遇見幸福的事了。」
「他這麼說過嗎?」聞人劍命也依舊平靜。「我並不是尋死。」
「我不管你是不是尋死,可是,請不要、請不要再獨自一人先行。」她沙啞道︰「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我願意為你上窮碧落下黃泉,可是,我找不到路,我一直找不到路。即使我想自盡也不敢,大師父說,自盡的人進了枉死城,等到陽壽盡了才能投胎轉世,大師父可以讀很多的佛經,可以看透很多人的生死,可是,我不行,我不要你死,至少,在我活的時候,你不要死、不準死,再來一次,我一定會發狂發瘋的。我寧願這輩子我是個短命鬼,等我死了,你要做什麼都好,所以,請不要再放掉我,好不好?」
他聞言,目不轉楮地注視她堅定無比的神色。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
「我不會死的,我只是暫時丟下你。」見她固執,他嘆了口氣,向她伸出手來。「你會泅水嗎?」
「會!」她笑道,立刻跳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從小就會!」
「我想我應該也會。」細觀崖下岩石不規則的矗立,若是要跳下——「你別使力,全由我來。」
「好。」
他又看她一眼,她笑眯眯的,仿佛不知世間險惡,不知她將要踏進的路子里需要冒多大的風險。
她的眼里,果然只有他啊……
不必耳聞,鼻間又傳來那陣陣的腥臭,知道他身上的氣味確實引來了麻煩。
他拉近她,將她抱進懷里,感覺腰間被她所環抱。
他道︰
「閉上眼吧。」
然後縱身一跳,長袂飛揚,頓時沒入黑暗之中。
最後的听覺是呼嘯的風聲,以及……叮叮咚咚的細雨。
腦中那無數的小影子逐漸合而為一,然後走出來,很高興很用力喊︰
「師父!」
第七章
叮叮咚咚,細雨打在魚簍上,從遠而近的足音搖搖擺擺的,細碎的笑聲像從雙手遮住的小嘴里泄露的,隨即,中氣十足的聲音喊著︰
「爹!」
坐在岸邊垂釣的藍衣少年神色淡然而平靜,仿佛沒有听見外界的喧鬧。
「爹!」軟軟的、嘻嘻笑笑的童音很不死心的響著。
「……你在叫誰?」少年頭也不回。
「這兒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笑兒自然是喊你啊!」
「是誰說我是你爹的?」
「是大師父啊!他說,是你生下笑兒的!」
「我才十五歲,如果你認為我十歲就能生下你的話,你就喊我爹吧!」他極為冷淡地說道,隨即不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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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青絲傾泄在地面上,小小的身軀背著光,讓他看不清楚她稚氣的嬌顏。
「我終于明白了……」爽朗開心的聲音就像過去的每一天,讓他懷疑她到底有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嗯?」他是不得不應,不然她的纏功一流,他怕到天亮都擺月兌不了這小丫頭。
「其實,你是我舅舅或叔叔吧!因為家門不幸,所以你才帶著笑兒離家出走,決定重新教養笑兒,對不對?」
「這一次,又是誰告訴你的?」
「是大師父說的。」
藍衣少年閉上眼,深深吸口氣,然後冷靜說道︰「好吧,那你認為我這個母舅或叔叔的教養成功了嗎?」
「當然成功了!笑兒煥然一新!」她旋轉,剛換的新衣隨風飄揚,最後頭暈腦脹地栽進藍色的懷里。
「去把你身上的酒味給我洗干淨!學你大師父喝酒,也不想想你才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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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你哭什麼哭?」
「大師父說……說你快成仙了!怎麼辦?師父,萬一你成仙了,笑兒就再也沒有辦法瞧見你了……笑兒死後,一定下地獄,沒法上天去找師父!」
「……」
「師父,你要不要上茅房?」
「……我不想。」
「那試著上上看,好不好,笑兒在旁邊幫你用力!」
「……我不必試。」深呼吸,空氣很好,好到讓每個人心平氣和。
「可是,大師父說,你少吃少喝少情少欲,如今連茅房都不用上了,肯定快奔天了。師父,你別拋棄笑兒,自己升天啊!」
「我要上茅廁,用不著敲鑼打鼓,引人圍觀。」
「騙人!笑兒守在你房門口一天一夜,也沒見你偷偷去茅廁啊!」
「……你大師父的話,不要听太多。你的臉皺成一團,看起來很痛苦,就算我真的要成仙,你也用不著如此難過。」
「笑兒在忍……」
「忍?忍字頭上一把刀,你常常從刀下溜掉,何時也學會這個字了?」
「笑兒今天才學會的。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忍到肚子好痛,也不要上茅房!不擺月兌它、不擺月兌它,學師父,讓它一塊跟我成仙!」
他愣了下,連忙抱住她的腰,奔向茅廁,要將她推進茅廁里,卻發現不知何時她死抱著他的大腿不肯松開。
「放開!」
「我不要!」
「你放手!」他咬牙,內心一股熟悉的情緒逐漸泛濫。這種情緒是從養她開始,一點一滴的累積,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這種情緒能主控一個人的理智,但現在,他再明白也不過了。
「不要不要!除非師父跟我一塊上茅房!」
「你不放,我就踹你進去。」
「哇,什麼時候師父變得這麼狼心狗肺了?」她閉緊彎彎的眸,一臉從容就義。「大師父說,狼心狗肺的人是沒法成仙的,來吧,師父,你踹吧!」
他的呼吸有些短促,甚王有點用力。他的神色鐵青,但力圖自然平淡,接著,他一一扳開她孩子氣的指頭,然後拎起她的衣背,毫不留情地扔她進廁。
「哇,我不要上茅房,不要啦!笑兒也要成仙,跟師父一塊!永遠!一輩子!」她叫。
「你一輩子也成不了仙!」他低語,未覺清冷的眉目間充滿惱怒。雖然她才十歲,但他可以預知她將來必是凡俗之輩!篤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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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跳躍著,零星的片段記憶交錯重復著,然後,少年抽高,化為一名二十出頭的俊美青年。
他疾步走在山腰林間,眼觀四處,耳听八方。對于這個自幼熟悉的林子,就算閉眼走路也能一路走下山,但如今,他渾身警覺,只為了一個小丫頭。
這丫頭,打白天就不見人影。原以為她轉了性,知道他不愛吵,哪知入夜還不見她來說晚安,她大師父根本不當回事的睡大頭覺,累得他不得不出門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