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十五是祝氏巫女?」西門恩忽然插嘴道。
「是八姑娘她們說的啊。就是方才我為你引見的那三位巫女,祝六、祝八與祝十。八姑娘說,巫術最盛的是十五。當年為你祈福的巫女是她們的大姊,不幸早逝,十五長得跟她一模一樣,自然也承襲了最高深的巫術。她們落難南京,幸而遇見咱們,一是報恩;一是祝氏一族的自尊,不允許曾被祈福過的你,病再拖下去,所以,她們有意安排小妹的婚事。為兄的,是松了口氣,你在我們心中是最重要的,自然也希望為你討個好媳婦過門,十五……我很喜歡,由她來當我弟媳,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沒有說出口,當祝八提出婚事時,他差點嚇壞了,一想到恩弟身邊躺著胖胖的祝八,就害怕他可憐的小弟活活被壓死。
西門恩閉上眼,想起先前見過的祝六、祝八與祝十,那三人給他的感覺並非很好,至少她們在望著十五時,眼神令人不舒服。
「恩弟,別吹太多風了,我把窗子關上,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為什麼六、八、十,接著會是十五?」他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笑大哥。她們在做什麼?」從窗外看去,她們埋首在涼亭里不知在吱吱喳喳些什麼。
「王師婆你知道吧?就是當年為你祈福卻沒有用的王師婆。」西門笑也頗感頭疼地說道︰「成親只有自已人才知道,多餘的,我一個也沒請。連新郎都是叫其它兄弟代拜堂的,也不知是哪個下頭人傳出去,你也知道王師婆是南京城里有名的師婆,當年我們已經很不給她面子了,她一听你娶巫女是為治病,所以來鬧,要求十五她們公開跳祈福舞。」
西門恩聞言,連忙抬起頭來,失聲道︰「笑大哥你答應了?」十五根本不是巫女,怎麼跳?一跳,豈不是泄底了?
「恩弟,你果然知心。我是答應了,既是巫女,也是你的妻子了,本就談好要在婚後為你跳祈福舞,驅惡鬼、趕病神,在府里跳與在府外公開跳,不都是一樣的嗎?何況,我要讓大家知道你西門恩,西門家最疼的兒子,娶的絕非外傳買來的鄉下姑娘。」
西門恩一時啞口無言,心里知道兄長平日沉穩,能當上西門家的一家之主,靠的不是他圓滑的手段,而是他對兄弟的一律平等與寬厚,也從來不對人說一句重話,但,唯有事關他,兄長容許不了任何有貶于他的字言。
「笑大哥,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死了……」
「你有十五了,她是巫女,不會讓你死。」
西門恩的視線落在十五身上,沉默了良久。
「她……我是說,十五她們是不是真的無處可去了?」不用西門笑回答,他也可以清楚知道答案。
他問過十五,包袱里就一件替換的衣服跟當年對她來說過大的鬼面具,除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若留在西門家,至少可以飽三餐、有個地方休息……他垂著眸,沉思許久。
「恩弟,別怪我不經你的同意,就將十五塞給你。她是個好姑娘,我瞧她待在府里時,常過去你那里……」瞧見西門恩猛然抬頭望著自已,他笑道︰「有什麼事可以瞞得過我呢?你心細,自然也會隱約體會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似乎有些詭異。」
連笑大哥都發現了,那就不是自己的錯覺了。
「啊,我真高興為你娶了一房媳婦。」西門笑難得面露歡愉的笑︰「將來,你會有小孩兒,為西門家傳宗接代;你的病也會好,然後會長命百歲!」
傳宗接代?他能嗎?西門恩微微苦笑。他側眼注視兄長快樂的神色,不忍戳破他的夢想,只微微笑道︰「你說的是。」
言下之意,認同了祝十五是他媳婦。
十五不是巫女的秘密,就這樣沉封在他心底好了。他能活多久,連自己也不知道,就算十五是巫女,他也不敢奢望這種迷信會為他帶來什麼好運,只是——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兒呢?回族里嗎?她必定與族中有糾纏,才會一提到回族時,她沒有自覺地露出些許的恐懼。
她以為沒有人發現,但她叫自己親姊妹,從不曾叫過一聲姊,祝八她們也連名帶姓地叫她,他原以為是自己多心,後來發現除了十五之外,祝八她們彼此都以姊妹相稱。幼年見她時,只覺她的生活必定有異,現在他可以確定,她在族中,甚至是在姊妹中的生活並不好過,要他怎麼能趕她走?
見到十五走下涼亭,腳底一滑,像要跌在階梯上。
「十五,小心!」他氣弱叫道,只恨自己身子極差,不能撲身救人。
「不要流血啊!」一個尖銳的聲音蓋住他虛弱無比的驚叫。
他瞧見圓胖的祝八就像是飛天小豬一樣,突然撲向前,他心里暗叫不妙,以為她要助一臂之力,將十五推倒在地,不料,祝八胖胖的身體巧妙滑向十五的身下,活生生地當了熱呼呼的軟墊。
「有沒有流血?有沒有?」祝八不顧自己,先問她。
「真……真是姊妹情深啊,恩弟,是我誤會了她們。」西門恩搖搖自己的頭。雖不怎麼相信眼前這一幕,但事情就是發生了,他暗暗提醒自己千萬不能以貌取人。
真是姊妹情深嗎?西門恩心中存疑,但隨即又想到——
既然她不是巫女,她要怎麼跳祈福舞?
第三章
巫,神明與百姓溝通的重要管道。
神靈不會直接面對百姓,當百姓有所求時,就必須透過被神靈附身或賜與神力的巫師,來向神明祈求。而祈求的方式有許多種,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放風聲說以舞蹈之姿來為西門恩祈福,是她白痴笨蛋。
「早知道用符錄、用言咒都比跳舞好!」祝八氣喘如牛地說道︰「若不是大姊當年就是以祈福舞的方式讓他好上幾天,我……可惡!莫非是那西門笑懷疑咱們,故意要咱們當著眾人的面前好辨真偽?」
「有心說這個,不如好好地跳!祝十五,不是那樣跳!沒有這麼慢!」祝十哼著祝氏一族特有的調子,停下腳步,瞪著祝十五道︰「你的身手比八姊還不如。」
「我……」祝十五抓抓亂亂翹的頭發,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西門恩。
他明明是個病人,卻硬要出來瞧她們練舞,吩咐阿碧推他到亭內最佳的視野處,可是,他的身子禁得起外頭的太陽嗎?不知不覺,心神有一半被他偷偷分了去。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偷看他,原本死灰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臉紅地轉回,卻發現祝八在放肆地打量他。
「他在監視我們?」
「監視?他不是吧。」
「不是?那快要死的人拖著病鼻來瞧咱們做什麼?」祝八雖胖,但長相極為可愛,圓圓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瞧見西門恩喚來丫鬟,不知在吩咐什麼。該不會那丫鬟去通報西門笑,說她們其實根本跳得很爛,一點也不像是祈福舞吧?「你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說,咱們太久沒跳了,所以需要練習。」祝十五說道。
「那就是你讓他起疑心了?」
「他不疑心的。」
祝十五想起他跟西門笑談過後回房,沒有像一開始的震驚排斥。這幾日的相處也十分客氣,待她算是極好,這就像是書上寫的「相敬如賓」吧?
只是覺得……好象缺了什麼一樣?
「你喜歡他吧?」祝八忽地湊上圓圓胖胖的臉。
「什……什麼?」她的臉微紅。
「喜歡西門恩啊?你到底喜歡他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