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說皺著臉呢,慕容遲見一名女子走近視線之內,趕緊捂住司徒壽的嘴。
厚實的樹干並不長,能擠坐兩人已經有點危險了,所幸他倆皆不算重,但慕容遲怕她掉下去,只得伸手緊緊握住她的腰身,讓她貼上自己的身前。
夜晚的空氣十分清涼,夾帶著綠葉的清新,還混和著她身上的味道……慕容遲微微偏過身,想要避開這種幾乎已經習慣的味道,不料他差點掉下去;司徒壽眼明手快,緊緊抱住他。
圓圓的眼楮充滿笑意,仿佛覺得這種事很好玩。很好玩嗎?慕容遲知她極少跟人親近,更別說與人玩耍過……只是這種姿勢不太好吧?後而想起,既是未婚夫妻,這種行為也不算唐突,只是他一向情感內斂,也還須慢慢適應。
他的眼神微微飄開,再轉回時,瞧見她仍是望著他看,他的臉龐起了薄薄的紅暈,在唇邊擺上食指。
她點點頭,他才松了手,掌心敏感地感受到她唇間留下余溫,一時之間心跳竟有些加快。
「慕容公子?」
司徒壽偏著臉往地上瞧去,看見年輕的女子停步不前。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像是白天為慕容剛看病的其中一名。
「奇怪,明明瞧見他往這方向走來啊,怎麼這麼快就不見蹤影呢?」她自言自語著,慢慢往另一頭尋去。
「她怎麼不抬頭呢?若是抬頭了,就可以發現你啊。」司徒壽奇怪道︰「每回我躲在樹上,會發現我的總是義爹。他說,世上人一旦認定了某事,就難以再更改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平凡的人,只願看見他們所認定的事物而不願往反方向思考。你躲在樹上,對別人來說,很稀奇嗎?」
慕容遲聞言,微微一笑,道︰「是很稀奇。她若抬起頭來,我可就完了。」
「完了?她看起來只會一點點功夫,我出手,可保你,你不會完了。」
「天下間不是每件事都得以武力來解決的。」見她有些迷惑,他略加考慮了一會兒,含蓄道︰「男女之間,最重你情我願,強求來的愛情只會使人痛苦。辜姑娘的好意,我心領卻無心動的感覺,壽兒,你能夠了解嗎?」
「心動?」
慕容遲微笑道︰「家人之間是溫暖、是親情,而非心動或是愛情。」
溫暖?她的確是從慕容遲身上得到了溫暖,算不算親情,她不清楚,只知她很眷戀這樣的溫暖,連義爹都不曾有給她這種感覺……那麼,心動又是什麼呢?
「那,你對我心動嗎?」
慕容遲輕嘆︰「如果沒有心動,你就不會是我的未婚妻了。」
她聞言,心里高興起來,但一想起義爹,她搖搖頭,道︰
「奇怪,又模糊了。」
「別敲。」他及時握住她的右手。「還沒盡好,你老動著它,想要讓我這個大夫之名遭人恥笑嗎?」見她一直搖頭。他溫聲問道︰「是哪兒模糊了?」
「是義爹。」她有點惱怒自己,道︰「最近老覺得奇怪,雖然我能記得他一些話,可是他的模樣兒卻愈來愈不清楚了。」
「只忘了他嗎?」若真能將師兄忘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有些事,我想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這些日子的記憶較為鮮明,過去的反而遺忘得更嚴重。她皺起眉,輕聲說道︰「如果有一天,我連你跟鳴祥也忘了,怎麼辦呢?」
她的語氣顯得有些惱怒與焦急,也能明顯感受到在她心里他們的重要性。慕容遲心里微熱,柔聲說道︰
「就算你忘了我與鳳姑娘,我們可沒有忘了你啊。」
司徒壽楞楞地看著他,小聲說道︰
「可是,我會忘了你們對我的好啊。」她不想忘,有時卻會無意間忘;她可以忘了義爹,但好怕好怕忘了他跟鳴祥。
他的俊顏抹笑,輕柔道︰「你以為,只有過去能對你好,將來就不能了嗎?」
「就算我忘了你,你也不會丟棄我?」
「這是當然。」他的信誓旦旦讓她暫時安下心來。
她忽地說道︰「這山莊的人,多。」
「你不喜歡嗎?」
她想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但,跟小荷那座谷不一樣。」
每個人因為她是他的未婚妻,有空沒空就抓著她說一些江湖秘聞,她完全听不懂、也沒有興趣。
「那是當然的。靜谷里的人都是女人,她們雖少涉江湖,但每日各人都有該做的事,所以你的傷穩了下來之後,便只差小荷來照顧你。」她還不知自己喜不喜歡,只是習慣以前的清靜,看來她像他一樣,遇事都是慢慢決定的那一型。
難怪那一陣子待在靜谷時好像都沒有看見什麼人,她忖道。
「哎呀,好晚了,我困了。」司徒壽突然像想到什麼,迅速地抽離他溫暖的懷抱。再待下去她真會睡著的,那就不能去找慕容實玉了。
慕容遲忽覺懷里一陣空虛,但仍溫和道︰
「既然困了,就該休息。」聲音有些沙啞。
她點點頭,右手臂纏進他的腰間。
「你干什麼?」
「我抱你下去啊。」她理所當然道。
「我可以自己爬下去……你右手未愈……」
「那危險,不好,而且我用臂力。」她心里莫名高興,不等他再拒絕,她忽拉住樹藤,一躍到空中。
「壽兒,小心!」他直覺抱住她,怕她一人掉下去。
左手臂纏住樹藤,右手抱住他,兩人在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繞著。她發出軟軟的笑聲,笑聲在安靜的夜里不顯尖銳,反而融進夜色之中。
「我想起來了,以前我自己一個人這樣玩,沒人陪我,我就自己玩。」她仰起臉望著從高高的枝葉間露出的月光,仿佛回到幼年的時候。
「不管我再怎麼等,鳴祥還是不會來找我玩;不管我再怎麼抓每回送飯的人,他們總是不理我、不跟我說話,後來,我才發現他們不是不肯說,而是都成了啞巴。我不敢再抓了,我怕義爹生氣,我怕義爹不要我,一直到最近,我才覺得不對勁,原來,不是所有人的童年都跟我一樣,而是我奇怪。」她呆呆地望著上頭的枝葉不停地旋轉,低聲地問︰「義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只是想要跟大家一樣啊。」
她慢慢垂下視線,發現慕容遲的目光一直不曾移開過她的眼楮。
不管圈圈轉了幾回,他都沒有掉開過視線。
即使問過了,她仍想尋求保證。她小聲地問道︰
「奇怪的……真的只有我嗎?」
「你是很奇怪。」慕容遲不厭其煩地沙啞重復道︰「每一個人都有他奇怪的地方,也包括我。」
「你不怪,你很好。」她笑道,松了樹藤,讓兩人緩緩落地。
淡淡的月光仍是透著茂盛的枝葉,零零落落地灑在他的臉上、身上,她露出椎氣的表情,踞腳伸手擋在他的額面上,讓散落的月光像小顆小顆的白球落在她的手上。
「我很少睡不著呢。我要是睡不著,半夜爬起來看見地上有月光,就拼命擋著月光,可是不管我怎麼跑來跑去擋,都擋不完。」她露齒而笑。
慕容遲望著她,忽然拉下她的手。
她微愕,瞧見他的俊顏逼近,在還來不及猜他要做什麼時,額面已感到溫溫熱熱的,又如春風般的溫暖……她的心撲通地狠狠跳了一下,知道是他的唇印在上頭。
她呆呆地看著他抽離,對她溫柔笑道︰
「以後你要玩,我陪你。」
她的唇微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明明他說的話並不難懂,也很正常,但為什麼自己感到胸口有一種異樣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