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傾君心 第12頁

他已經不再驚愕她的主動關心,柔聲說道︰「拈心……我可曾告訴討你,我跟你一樣,在三年前幾乎每隔數日便會作一個奇異的夢?」

「是同一個夢嗎?」她好奇問道。

他點頭,似水柔情地望著她。「我一直夢見一個女人,模糊不清,但心里明白有朝一日我若遇見她,她將會影響我甚巨。」

「那麼,姐夫遇見了嗎?」她略顯興奮地︰「是姐姐。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不是呢?」

「那可不好,你已經有姐姐了。」她皺住眉。

在她心中,他已經喪失資格了嗎?

他停在都統府前,及時拉著拈心敲門的手臂,又立刻放開。

「拈心,你當我是什麼?」

「姐夫啊。」她笑道。

他垂下眸。「那麼,多羅郡王呢?在你心眼,他又佔了什麼地位?」

她聞言,認真地思考,半晌還是搖頭。

「我不知道。」

「不知道」表示多羅的地位未定,仍有機會竄上她身邊當任何的角色;而姐夫永遠是姐夫,難以更改。

他確實已經喪失與她相偕白首的資格了。

第五章

大隋。

眉間微微發燙,他手持斧頭的動作停下,眼前看的不再是木柴,新的影像從腦海里模糊成形。

他丟了斧頭,遲疑了一下,將粗衫塞進精瘦結實的身體,隨即往院外走去。

「哎,獨孤兄,你去哪兒啊?不正在听我說話嗎?」

院外有些喧鬧,他隱身在暗處,注視迎面而來的少女。

「爹,我沒事。」她的微笑和煦如春風,臉色卻蒼白許多。「女兒只是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下而已。」

「好好。」王輔賢擔憂地說道︰「我讓手底下去炖些補品。蘭兒,還不快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女兒想要清靜一下。」芸娘婉拒道。

王輔賢張嘴想說什麼,但及時收口,斥退左右,便跟著離開了。

他微微眯著眼,望著她住這方向走來。她的雙頰涂了淡淡的胭脂,素白的衣裙雖然繡著燦爛金線,但總覺得她隨時會飄向天際,歸回仙界。

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瞧見她停在茂盛的枝葉前,知她發現了他的存在。

彼此心有靈犀,不是出于她的神之眼,只是血緣的呼喚罷了,他忿怨地想道。

「哎……哎呀,是……是……是傳說中的那……那個護國天女嗎?我……我的天啊……」結結巴巴的,身子卻利落地跳出來,卡在她與獨孤玄之間,雙眼略嫌失神,迷戀地鎖住她的美顏。「王小姐,你真美……不,不!我的意思是,在下陰煌子,今年二十有八,家中無妻無女無高堂,在大興城里開業,我……我可有榮幸請你……請你坐下來聊一聊?你知道,在下對你……你的事跡很有興趣……」拼命扇住羽扇,力持瀟灑,聲音卻微顫。

獨孤玄力道極大,一把推開他。「你別理他。」

「你朋友?」她微笑。

「不是。」

「不是?獨孤兄,你這句話未免過狠……」陰煌子回過神,正要再搶步上去,突然有人一拐,他差點跌個四腳朝天,只得急忙拉著手邊的盆栽;盆栽過輕,不及拖住他的重量,「咚」地一聲,他寶貝的頭撞上地。

「他……」

「沒事。」獨孤玄答道,沒有回頭,輕輕扶著她些微搖墜的身體,跟著她走向湖面的小樓閣。

厚實掌下的縴肩幾乎一捏就碎,他垂下眼,心頭仿如刀割。

「你跟他,是怎麼相識的?」她問道。知道他性子使然,朋友幾乎沒有一個。

「不記得了。」

「你不是不記得,而是不想說。也合該是時候了,你的年紀不小了,不再會事事向我吐露——」

他立刻截斷她的話,微惱道︰

「每天日落時,我在司天監外等你,他路過數次,在最後一次自動纏上來,不過是個擾人的蒼蠅。」就此纏上了他。若不是確定陰煌子家中衣食不缺,甚至家財萬貫,幾乎要以為他有心搭上他進入太史府。

她的笑顏漾深。「你們有緣。」

誰跟他有緣了?獨孤玄正要月兌口,見她霧蒙的水眸露出安心來,便勉強自己笑道︰

「是啊,我跟他有緣,一輩子的朋友。」她該擔心的事太多了,不必讓他再成為她縴肩上的一付重擔。他望著她的身子,強壓下想用力抱著她的沖動,低聲說道︰「你早該躺在床上好好休養,若不是那個人,你何必進司天監……」

「那是你爹。」她溫和說道。

幾不可聞的呼斥聲讓她抬起眼眸。「阿爹不知道你的身份,自然無法認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去向阿爹說。」

「不!」他咬牙道︰「血緣對我並無任何意義。」

她的情愛一向淡薄,他話中的意喻深遠,她卻听不出來,只當他仍在惱怒阿爹對他們母子的冷情。

從他進太史府已有五年光景,當年略嫌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高過她許多。若是阿爹知道他膝下尚有一兒,她知道他會有多高興。

這個兒子生得多健康,沒有如她的多病、也沒有她太多時候的無能為力,就算有一天她走了,他仍能代她完成在這人世間的責任……

他仿佛看穿她的思想,嗤聲道︰「什麼責任我可一點也不懂,我只知道在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心頭最重要的就只有你。」

蓮步走上曲橋,她搖頭輕笑。「不,你明白的,你心頭最重要的不會是我。」

就如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會是我嗎?話含在嘴里,從來沒有說出來的打算,因為知道她的天性、知道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所以,她也以為他心里最割舍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天下百姓。她當他是同伴,當他是弟弟,當他是「護國天女」的知心人,因為她一直以為王輔賢十八年前的一場錯事,造就了她天女的另一面鏡子,而那個鏡子就是他!

他從未反抗過,就這樣讓她誤以為她對天下百姓有太沉重的責任感了,沒有人與她分攤,他怕她承受不了的日子提早來臨,所以不曾說出過任何嗤之以鼻的話來。

就算大隋國運將亡,又與他何關?百姓受苦是他們的孽障,何須一個無辜的女人來承受?

他心里明白一旦向王輔賢說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後,王輔賢必會引他進司天監與她為百姓祈福。但他不願意啊,不願意向世人昭告他與她只是姐弟,所以即使身為她的影子,他也只能在司天監外等候。

湖面上的小樓閣是他入太史府後,依著方位推算,要求她向王輔賢在湖面上建造她居住的樓閣;雖然每至冬天水氣上流,會顯陰涼,但樓閣之地陽氣甚重,足以保住她的元神。

進入樓閣之後,她的疲累已顯露在臉上,他立刻抱起她推開房門,往床上走去。

她半合著眼,有點昏昏欲睡。這一睡必又要花上好幾天才會醒來,她心里嘆息,不知道這樣受折磨的生命究竟何時會走到盡頭?

「你好好睡上一覺,有我在身邊。」輕輕將她放在床上,陰沉的臉龐極力掩藏住驚慌。她的身子多輕啊,輕到幾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她真的還是人嗎?沒有屬于人的重量,真怕有一天他回來時發現她已經走了。

「不礙事的。」她費力地擠出安撫的笑。

他望著她一會兒,緊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柔聲說道︰

「我也累了,就在這里休息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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