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傾君心 第13頁

她輕輕應了下,神智仿佛開始飄離,正因是姐弟,所以她對他從來沒有強烈的男女之防。他靠在床榻旁坐下,姿勢極為不舒服,但仍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以自己的陽剛之氣灌進她體內,讓她有一頓好覺。

這些年來,她的身子骨比初遇那時好太多,但較之旁人總是虛弱,尤其是今年……他微微合眼養神,憶起丫頭提過她九歲時曾在生死之間徘徊過。逢九大劫嗎?人人都有,連她也不例外。這算什麼?給她神的能力,卻讓她的身子比人還不如?是讓她降世救人,還是讓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我寧願你是一個再痴愚不過的女子,總好過為民憂心。」他喃道。

半昏半醒中,他憶起初見時她溫暖的笑容。也許她對每一個人都一事同人,卻不知她的笑對他一生的改變有多重要。那種能夠感受心髒在跳動的感覺讓他一生部難以忘懷。

五年來的回憶在昏沉的睡眠中交錯,他任由回憶流竄,直到眉間朱砂微微發熱時,才赫然發現夢里的回憶跨過了今天,繼續朝向將來邁進。

夢里,他看見王輔賢為她談了一門親事,對象是東宮太子楊勇。他還來不及忿怒,又見右翊衛將軍宇文龍在乍見芸娘的剎那失了心,隨即,他的夢又跳到佛寺中。

佛寺中,芸娘將遇上渾身黑氣的楊廣,大震她的元神,她的元神逐散,正逢九大劫……死亡加速……回歸大上……他的預知不停地推進,血淋淋地染上他的夢!

「不!」他大吼,硬是將自己拉回現實之間,當眼楮張開的同時,他的冷汗已流滿全身。

「怎麼了?」芸娘被驚醒,有些迷惑地問。

「別!」他緊緊抓著她的手,明知她的體溫過于冰涼,但總覺得自己在握一只……死人的手。「不要了!咱們找個地方隱居,不問世事,不要再管了!不要再理他們了!」

她先是微愕,隨即明白他看見未來了。她知道在某些時候她能目睹國運、感受窮人的將來,對于自己的未來卻沒有預知的能力……或者,她隱約知道自己的下場,但不曾去細究過。

她也不問他看見了什麼,只溫聲說道︰

「我舍不下。」

他瞪著她的眼神幾乎要吃了她。「那麼,你就能舍下我嗎?」他咬牙道︰「五年的情分比不過一群陌生人!」

「玄……」

預知死亡的夢讓他驚顫不已。即使此時此刻,他仍能感受到夢里那種無止境的巨畫。

「跟我走!我們可以隱姓埋名!我可以養活你,大隋有你又如何?一個王朝的衰敗若是以天女來定,那麼這個王朝何必維持下去?沒有賢良的國君,就算有十個、二十個護國天女,它照樣崩離!可是……我只有你,難道你就不能為我而活嗎?」

他話里隱約的預言已經讓她微震了。現下的太子是楊勇,將來國君若非賢良之輩,那就是……

他看到的未來遠比她多,她只能隱約感覺……是啊,每近十九生辰一日,她就能感受到體內的精氣少了一分,愈來愈虛弱,到最後,她難有好下場,但她怎能舍棄百姓的最後一線希望?

柄崩則動亂,屆時百姓要何處去?

「我要留下來。」她柔聲說道,溫暖的目光直視他怨恨的雙眸。

半晌,他拉開大門離去。

她恍惚望著前方,不由自主地低聲嘆息。嘆息聲縈繞整幢樓閣,湖面水紋輕輕波動,像被微風所吹,又像是被嘆息所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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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賴。

至少,褪去王服後,那個青年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死皮賴臉的無賴。

楊承文搖著他第二十二個換來的羽扇,蹲在樹叢之後偷窺。他的姿態保持得非常完美,左手托住下顎,臉微偏向左,看著院里是有點困難,但他深知這是他最英俊的身姿;當然,搭配住扇子,更讓他看起來瀟灑到無人匹敵的地步。

他對扇子一向鐘愛,從小就是如此,總覺得有一把扇子可以讓他成為京師的俊鮑子之一,但一直苦于自幼家徒四壁,掙飯都來不及了,哪里還管得了身外物?

直到他遇見了天神一般的多羅郡王。

他必須說,他的運氣還真是該死的好到極點,竟然以市井小民之身與皇親結識,八成上輩子做了好事。至少,他不必再每天花一半的時間跟著傳教士到處在京師跑著傳教。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雙腿總感到疲累,仿佛曾經不停地跑著、跑著,耗盡他畢生的腿力。

現在,他終于可以好好休息,只是不明白自己蹲在停尸房前偷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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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內——

「……尸體兩股間青紫,表示這個人真的是上吊而死……你不用記錄嗎?」

「這一點,我還自認背得住。」

「你跟師傅一樣厲害。」

「是嗎?」胤玄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阻止她上前繼續解釋另一具尸體的死因。「都快下午了,咱們該去用飯了。」

「可是我還沒有背完。」

「可是,我餓了,餓得前胸貼後背。」他一臉無辜地說道。

惡心!楊承文從這角度可以瞧見窗內的身影。沒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能這麼……適合裝可愛的,而且可愛得好沒天理。

「好,我們去吃……」她偏著頭,想了下。「姐姐會叫人送飯來,要再等一會兒。」

「是姐夫吧。」他輕哼一聲,仍是拉著她住停尸房外走。

「姐夫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好忙,有時天亮了,連個影都還沒有瞧見。」以前偶爾姐夫會找她一塊用早飯,近日別說是早飯了,連晚飯都不見蹤影。

「他當然忙啊。」胤玄別有用意地笑說︰「他身居要職,要忙的事可多了,恐怕這幾天他跨不進都統府一步。」

「可是我听旁人說,你的身份也很高,難道不忙嗎?」

他的笑更賊。「就因為我的身份極高,所以要忙的全都丟給下頭的人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正要進屋先去梳洗一番,再等姐姐叫人送飯來,他忽然叫著她。

「拈心,你何時生辰?」

她回頭,「這個月二十。」

他微笑點頭,讓她先進屋去。

「今年是十九了……」他的笑斂起。十九歲生辰,一個受詛咒的日子,她看起來除了左眼瞧不見外,身子骨不致弱到會死的地步。

他雖能預測將來,卻不是對每件事。比起前世的獨孤玄,他的能力幾乎算是小巫見大巫了,尤其從一開始他就無法預知他與拈心的未來。至少,當他死而復生,憶起過往總總時,曾試圖開啟神眼尋找拈心,卻大病三天,一無所獲。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胤玄往樹叢後瞧去。

楊承文傻笑地走出來。「郡王,好眼力。」

「這里是金府,你怎麼混進來的?」

「嘿嘿,實不相瞞,我一報是郡王的手下,立刻有人引我進來。我不得不承認連一個郡王的家僕也勝過一個市井小民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著胤玄的新扇子。

胤玄望著他,緩下了語氣︰「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再接近我。」

楊承文聞言,頓時滿面通紅。「郡王你莫要誤會小人的意思,我不是……不是存心貪圖富貴而接近郡王,我……我是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情不自禁……」注意到胤玄異樣的眼神,連忙搖手說道︰「我不是說,我對郡王有什麼斷袖的感情,你相信我,我對你只是……只是……」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怎麼對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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