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笑道,聶滄溟也陪笑著。
原來這樣眼熟的笑,是在自己身上瞧過,難怪令人討厭。
打著老實誠懇的面貌,骨子里卻詭計多端,這種人最要防,偏偏讓她住在他的屋檐下,將來苦的怕是他了。
只是納悶,她為何存心找上他?
「就這樣說定了,事成之後,必有你的好處。」語畢,章大人滿意地離去。
聶滄溟微瞇起眼目送,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朝中上下貪官如蟻,數也數不清。原听吳大人提及譚璇玉確實是個人才,為此也不等她來求住,他早已先挪下聶府空房,盼能先收買她,哪知她是個禍水,隨時會潑上他一身。
唉!到頭來,美夢成空。這樣的朝廷,憑他一人之力,還能挽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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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年二十三,家有兄弟十二人,性子詭詐多端,擅借刀殺人,須防。」
沉吟看著白紙墨字,憶起白日初會時他的反應,提筆又記下︰
此人以國家為主,國與友,必擇前者,縱有深交,也須防他一朝為國賣友。
譚碔砆吹干紙上墨汁,自嘲笑道︰「這樣的靠山真不保險,隨時隨地被他害死,也來不及怨言。」
暈黃燭光下,她的長發垂放在身後,雖未穿耳洞,但細女敕白膚,略嫌慵懶的神態已流露幾分女兒嬌氣。
幸而近年皇朝荒婬無道,貴族百姓有樣學樣,個個放浪形骸,以情為名、為實;在坊間台面下賭注,賭誰家男孩生得最美,因而一時之間,只聞貴族一夜嘗百女。她初听之時,只覺作嘔萬分,卻不料這樣的風氣助了她一把,無人疑她偏女相,只當現今這樣弱質的男孩愈來愈多。
她卷起紙,收到書櫃之上,掩嘴打了個呵欠,肚皮忽然作響起來。
「慘了。」她叫苦。
聶府房租便宜,但進士共享一僕佣,一入夜,什麼事都得靠自己來。
不知廚房還有沒有剩食?她想了一會兒,將長發綁起,懶得換上束胸長布。她才十八歲,發育較慢,只要沒有大風,應是瞧不出她胸部凸出。明知自己有惰性,遲早有一天會害了自己,但這是天性,難以更改。
「忙了一天累極了,偏偏在這時候叫餓,這個肚皮真不爭氣。」她喃道。推開房門,涼風襲來,她縮了縮肩。
來時她只認自己的房間,領路僕佣並未帶他們認聶府其他院房。半合著眼,沉吟了下。
「廚房在哪兒,我也不清楚,不如就走個一百步好了。」
她微笑,踏出一步再一步。圓月當空,趁著月色出庭院,往東邊走去。
「一二三四五,五步已成空;六七八九十,十步仍無食!唉,可別步步白走了。」
她走走停停,無心賞月,只低頭數著步伐︰
「九十七步啦,哎呀,連個人影也沒遇上,這下可好,真要餓肚子了!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正好踩進拱門內停下,多一步也不肯再走了。
忽地——
「誰?」稚氣聲音暴喝。
她抬起眼,見到銀光一閃,直往她逼來,同時眼角瞥到熟悉人影。她動也不動,任人抱她離開原地。
「爺,小心他是梁上小賊!」銀鉤嵌進石砌拱門內,聶滄溟身後的小堇大聲急叫道。
「你連人也不看,就能確定他是賊?」聶滄溟回頭瞪了小堇一眼,不悅道。再低頭望向懷里少年,錯愕了一下。「是你?」
「好巧,大哥。」她無辜笑道。
「你怎會在這兒?」
「小弟餓了,特地出來覓食。大哥,你先放下我,莫要教小女娃兒看傻了眼。」
聶滄溟這才注意他只手樓住她的腰,她的前身倚在他的懷里,極為柔軟——
他連忙松了手,她直接跌坐在地。
「哎呀,好痛,大哥你要放開,也得小心點啊!」她哀叫道。
他瞪著她。月光下,她的長發上束,但仍然有些濕意;身上香氣傳來不斷,必是剛沐浴餅,難怪……難怪她沒有束胸。
他尷尬地掉離視線,指尖微微發熱,不敢趁著月光瞧著她白里透紅的肌膚。
「爺……我懂了!他喊你大哥,原來是爺的兄弟!」小堇忽叫,短短的肥腿跑上前。
「她不是我兄弟。」他斥道︰「你忘了今日有進士要搬進來?」
小堇果然還太小,白日還耳提命面。到晚上她就忘了,人多復雜的關系她記不住,只知陌生人等于敵人的說法。
「爺……」
「喊爹。」聶滄溟糾正。轉向譚碔砆,抱拳道︰「譚大人莫要見怪我家女兒無禮。」
「什麼大人!聶大哥,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你叫我一聲碔砆小弟便是,別再用官場那一套。」她的目光落在小堇身上,黑眸緩緩眨了兩次後,向她招手。「來來,小妹子,我懶得起來,你過來一下。」
小堇遲疑地看聶滄溟一眼,走到譚碔砆面前。「譚……譚……」
「叫我碔砆哥哥就好了。」譚碔砆從懷里掏出一雙手套。「你是大哥的女兒,理當我該送見面禮的,偏我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隨身帶的只有一雙手套,你就收下吧。」
正要拉起小堇的胖手,小堇立刻退後一步,臉紅道︰
「爺……爹說過,無功不受祿,小堇不能白白拿公子的東西。」
「哦?那正好,我餓得慌,小妹子,我是最怕餓了,你要能拯救我不餓死,這就是大恩了。」
「這……」身為爺的護衛,該隨身不離爺,怎能幫這個公子哥哥進廚房呢?見到聶滄溟向她微微點頭,又見這雙手套繡著繽紛的花朵,她吶吶說︰「我……去去就來,馬上就回來,爹,你千萬別亂走。」
她紅著臉收下手套,展現飛毛腿的功力消失在拱門之後。
「跑得比我還快呢。」譚碔砆驚奇叫道。
「你半夜不在房里休息,為何走到這里?」
「因為我餓了啊。」
「你剛自瓊林宴回來……」
「你當官宴能吃下多少?何況,我一天得吃六餐以上。幸好找到大哥,不然明日一早,府里會多了具躺尸。」她仰起臉,注意到聶滄溟的視線始終落在它處。「大哥,你有女兒了?我瞧她不像你。」
「她自幼跟隨我,咱們情同父女。」他淡淡說道。
「小弟听說大哥家中兄弟眾多,每一人都有貼身護衛,大哥的貼身護衛該不是小堇妹子吧?」她試探問道。那小娃兒看起來不過八歲左右,怎麼看都不像是身懷絕技的護衛。
他的目光終于掉回,定定注視她。
「你私下調查我?」有心人要調查,他是不介意,唯獨她,總覺赤果果地曝光在她面前。
「不算調查。聶家在京師一帶是茶余飯後的話題,先莫說大哥在朝為官,聶三年紀輕輕接手全國書肆,已有小成;老五‘傳說’在鄰國經營書肆;老六學醫等等。大哥,這些閑話我只要在客棧里一坐,到處都是。」她東張西望,瞧見有涼亭,估了估距離,向他伸出手來。
他瞪著她細白的手掌好一會兒,才恍悟她的用意。
他遲疑了一下,握住她滑酥的小手,拉她起身。她的行為真不像是個姑娘家,若不是他極為信任自己的雙眼,早就誤認她為男子了。
她走進亭中,遲緩又東搖西晃的。
「你……喝了酒?」不敢走近她,因為充斥鼻間的皆是她的香氣。
「在宴上是喝了點。」她坦白道,倒在石椅上。「幸好我只是小小探花,不然早讓人抬回來了。」見他保持笑容,目光卻露嫌惡,她笑道︰「小弟不是醉酒,只是挨不得餓,一餓就頭昏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