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而已 第30頁

聶問涯甩了甩有些泛紅的拳頭,繼續凝視她的身手。

她的身手與煮粥時不同。現在她渾身上下有股興奮,是遇上同好了吧。

器具之中,大多以木頭削成的葫蘆狀為主,有的是半邊葫蘆,有的是取自二分之一,余恩挑出其中真正的食用葫蘆,將其削頂挖出內心。

「姐姐……你怎麼不用你自制的醬料。」眼角瞥到她嘗了一些外頭常見的醬料,大感吃驚。

余恩笑了笑。「用誰的不都一樣嗎?」

「不,」王熙朝停下手,注視她。「雖不分輸嬴,但也要認認真真的比試。」

「我是認真啊,」余恩答道︰「小兄弟何不等品嘗之後再作定論?」

王熙朝看著她,點頭。「你說的是。我要做飯了,做的是青精飯。」將侵泡在南燭樹葉汁里的白梗米取出。米飯初期綠色,重復更蒸曝,間以青汁混和,並不加加上名貴藥材,圖的是簡單純味。

彭廚子將青槐女敕葉搗成汁水,王熙朝見狀,楞了楞。槐汁味呈涼苦,他們要拿來做什麼?又見余恩合作無間的將汁混面,刀切細長面條。

他叫道︰「槐葉冷淘!」

面依火候煮熟放進冷水之中浸漂,其色鮮碧,再撈入篾盆,一勺一勺的澆上熱油抖拌,頓時碧面條條自分而不黏。

彭廚子拿來極小的冰桶,桶里的冰是年初用鹽開水,一層鹽、一層冰結成一塊厚冰,余恩將面條收好放至冰上,便開始調起料來。

「夏日消暑佳肴非‘槐葉冷淘’不可。」王熙朝喃喃說道。此面自唐時便已經存在,雖然沒有詳載作法,但依其他留傳下來的詩詞大略能揣知一二;可是煮之人要是調味不佳,極易露出苦味而難以下咽……又瞧一眼在旁的聶問涯。

真不懂為何苗余恩會看上這樣的男人。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以他與熙中每次挑戰必會找機會先試一回比試之人,會遇見苗余恩實非所料;也因為問了些聶府家丁,才知道她與聶家老七以粥結情,就此日久生倩。她怎麼會喜歡那種男人呢?听說不但吃齊念佛,還會很詭異的葬花埋草的。要是他,必定會選一個與自己志趣相投之人,言談之間才不會各說各話,而逐漸走上貌合神離的地步。

「他又在看爺呢。」不知何時,歐陽爬了回來,咕咕噥噥的。「我總覺得奇怪,從來沒見過苗姑娘如此熱切的神情,只怕現在她連七爺是誰都忘了呢……」才說話,人先往後躍了幾步,見預期的拳頭沒下來,他訝然疑惑︰「爺……你是瞧入迷了嗎?」

聶問涯的聲音從牙縫里 出來。「你若要命,就閉上嘴。」怎麼會不知道她狂熱的心理?

初時她恨師門而難以再下廚,如今她心理怨恨盡消,骨子里那種本能自然出現。她是真心喜歡作菜,偏他又是門外人,只能靜靜守護她,而無法參與她的喜樂,這點讓他心里隱隱介意而惱怒。

那少年勾起了她埋藏內心的火焰,讓他耿耿于懷。

既知天外有同鳥,又有誰會願意繼續棲息樹間而不展翅高飛呢?

第十章

日漸西沉,雙方共計二十四道素肴一一上桌。琳瑯滿目,沒有一道假雞假肉,都以樸實作法見長。余恩細嚼了一口他做的薺菜,露出驚訝笑顏。

「你小小年紀,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過幾年,天下名廚又要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愛當名廚。」

「那……為什麼發馭食帖呢?」

「自我開始學廚起,便有一個疑惑︰只要是人,都會吃;有人吃是圖飽而已,有人卻是放縱奢侈,往往為求一味,殘盡多少生畜、賠盡多少家當。我捫心自問,人與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馭。我偏要馭食,讓它成為我能主控。」

听似振振有詞,但總覺他言語之間有所缺失,但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我為你惋惜,你的手藝絕不該只在南京城里……」又瞧了一眼聶問涯,說道︰「飲食之門無涯無邊,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結為異姓姐弟,從此繼續追尋飲食之道。」他一向眼高于頂,這樣的要求從來沒有過。

余恩受寵若驚,他這番言詞無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學目的為何,不過現在我卻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說好吃,我就滿足了。食者用心,下廚者不也是這樣嗎?飲食男女,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用心罷了。用心作菜,我的感情盡放其中,听者若有心,必能嘗出其心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為我喜歡的人煮飯燒菜。」

王熙朝靜靜傾听,臉色變化多端,最後抿嘴說︰

「你說的,我似懂非懂。也許,是我的經驗尚不足,所以無法體會……」隱約理解她的性子與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飲食之道,而她卻是完全的甘于平淡,他搖頭嘆笑︰

「不過姐姐既然不願,我也不勉強。咱們約定將來如果還有機會再來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你說好不好?」

她欣喜點頭。「當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秘的笑了笑。「我數月之前曾找得一本書,一直沒有打開過,因為等的就是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過往所學所知來跟你較量,如今較量已過,我要打開這一本書,讓你也窺得其中之貌。」

「書?」心中隱約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來眼熟的鐵盒。

「是食記?」

「你也知道這本書?」

如何不知?這本書改變她的一生,讓她體會何謂絕情絕義,卻又轉眼讓她理解這世間還有喜愛她之人,不求報償,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輾轉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學廚者莫不想一睹食記內容,我硬生生忍住……」話還沒說完,忽然黑影竄出,從他手里搶去鐵盒。

「大師兄!」余恩月兌口叫道。他要揮開她,聶問涯手腳極快,立刻將她護至身後,以爪撥開余恩師兄的毒手。

余恩怔愣。她怎麼也沒想到師兄會跟來啊。

冬芽的馭食比試不是在半個月之後嗎?

王熙中反應也不慢,躍起踢飛他手里的鐵盒。

鐵盒被震得高遠,熙中、熙朝與余恩師兄皆用盡畢生所學往上躍去。

「何必要食記?」余恩喊道。見他們在空中頻頻交手,她難以置信。「食記是害人之物啊,要了它,又能怎麼樣啊?」

「小心!」聶問涯抱住她的腰,跳離他們打斗的範圍之內。

「奪人之物,豈非君子之舉?」余恩的師兄怒言叫道。

「這食記上頭有寫你的名字嗎?你既能從他處偷來,我們為什麼不能從你身上偷走?」熙中嚷道,差點嘗到鐵盒,立刻被擊中肩部,他不服,翻身落地前,再勾腳踢開鐵盒。

鐵盒在空中轉好幾圈,被撥來撥去,聶問涯冷眼旁觀,無意插手,見余恩緩緩搖頭,他安慰道︰

「這世間人各有志,各有想法,他們要食記,就去奪吧,咱們也管不著。」

「爺,要我上場嗎?」歐陽問道。

「不,你就在旁觀著吧。」突然之間風吹草動,他往右手邊看去。「是誰?」

「嘿,被發現了,我是想要漁翁得利啊,真是討厭。」又一名少年滾了出來,見鐵盒誰也拿不到,他估量一下距離,直接跳上厚實樹干,反彈到空中,食指踫觸到鐵盒,輕輕一勾,勾進懷里,正要咧嘴大笑,突然心口一陣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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