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編了個謊。」
「說家里有人重病在身?」在看見童不置辯駁的神態後,她的眼睜得大大的,掩嘴嗤笑了一聲。「這種八百年前的謊話你老師也信?嘿,你素行良好他才會信你唷!」痴武說笑的捶了下他的胸膛。眉頭忽然皺起,又打了下,手指有點發痛。
「童,你多高?」劃了劃彼此的高度,她的個頭僅僅在他的胸前。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高突飛猛進得令人咋舌?!
痴武後退一步,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童。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衫,中規中矩的塞進泛白的牛仔褲里,黑色的發絲也定期整理,健碩高瘦的身軀很斯文,在外行人的眼里看不出是練家子。而瞧瞧她,匆匆隨便套了件藍白格子的襯衫,是從他衣櫃里扒來的,扣子扣錯了,露出里頭的小可愛;熱褲是白色的,獻丑的現出短短的腿,真的很短,相信她,從十二歲那年,她的成長就已經宣告停止了。
兩相比較,是雲泥之差。
她嘆了口氣。「我猜……這個夏天,我得乖乖留在武術館里?」在氣勢上就矮他一截,難以想像這麼惜言如金的家伙偏偏是她的克星。
「嗯。」
落葉飄到她的發際,她的頭發始終維持短短的,卷卷的,因為懶得整理。常在大太陽下跑的下場是——沒染發,黑發里依舊佔了一半的酒紅,臉蛋是紅紅的,白白的,很……青春。她不知道她的青春讓男孩側目,現在她只是沉睡中的嬰兒,不知紅塵情事。
舉起的手臂停格了下,才撥開她發上的落葉。她的頭發軟綿綿的,香香的,是橘子香。
「喏。」是認了命,在如來佛的掌心里沒逃過一次。從口袋里拿出皺巴巴的一張紙遞給他。
「家庭訪問?」
「是啊,我都跟她說了老頭不在家,不過老師指明你也可以,就你上場了,童。」痴武打了個哈欠,往屋里走。「睡覺了,睡覺了,這年頭沒什麼壞事可以做。對了,晚上我要吃好一點唷,老頭在家時,只會兩道醬菜配苦瓜,現在你回來了,我就得救了。還有啊,晚上不要來偷襲我,要是弄出個什麼來,你可要負責唷。」她笑嘻嘻的跳上階梯。
「痴武。」她的最後一句話讓童晃雲驚得抬起眼。
沉睡中的嬰兒啊,何時才會蘇醒?
或者,一開始就是他錯估了時間?
從童晃雲十六歲那年,直接進入南部山區一所極為偏僻的武術專校就讀後,除了假日回鎮上外,與鎮民的接觸頗少。而尤痴武仍然留在鎮上的普通中學,中學是附設小學的,幾乎境上每戶人家都讀過這所學校。
家庭訪問是為明年的升學做調查,女老師歷經十余年教學,頭發已然灰白。從進屋來,就端坐在塌榻米上,與少言的童晃雲坐看兩不厭。
尤痴武搔了搔短發,陪笑道︰「老師,如果沒有事……」
「痴武,你先出去吧。」童晃雲塞給她一百元。「去買點……你愛吃的東西。」
尤痴武看看他,再看看老師,點頭,站起身。「老師,我先走了,你們不必顧忌我,愛聊啥就聊啥,我很知趣的。」而後嘀嘀咕咕的︰「還當我是三歲小孩,給我買吃啊,老套啦……」晃著鈔票蹦蹦跳跳的出去。
女老師姓蔡,差不多四十歲左右,眼角眉梢盡是皺紋。她嚴厲的臉龐難得微笑。「你是個好孩子,當你來到鎮上的時候,我們都預料你會往武術方面發展,而現在,如尤先生所期待的,你進入武術學校就讀,過得很苦嗎?」
「還好。」童晃雲十分正式答道。才十九歲,尊師重道的心相當強烈。
蔡老師點點頭。「那就是不錯了。痴武……也是個好孩子,不過她的成績退步得厲害……」眉頭皺起,像在思索如何措辭。
「她很聰明。」童晃雲插嘴,靜靜的說︰「從小,她就很聰明。」聰明得過了頭。自從上了武術學校,吃住都在那里,除了假日外,能見到痴武的機會並不多,而這些年街坊鄰居對她的評語他並非全然不知。
瘋瘋癲癲、傻里傻氣的。
如果沒前些年的相處,他幾乎會以為這些年的痴武是真的傻氣得緊。
沒跟人提過,從他被尤懦生帶回武術館之後,他的眼一直停在痴武身上。他看見了她身手的俐落,看見了因為她的聰慧在學校出盡了風頭;而後,像是一點一滴消失似的,隨著年歲的漸長,她不再練武,與生俱來的聰明像被上帝收了回去。她開始變傻了,旁人看不出,唯有他知道她在裝傻,有些瘋癲的,有些胡言亂語的,在學校,在鎮上不再是風雲人物,她逐漸歸于平凡,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她是沒出息的孩子。
心知肚明這樣的果是誰造成。尤老師的重男輕女是部份原因,而他中途的插進拜師才是痴武改變的主因。
「痴武有她的主見,但以目前的成績要上台北那所女校是團難了點。尤先生似乎不太管痴武,如果可能,我是建議這個暑假你讓她好好待在家里念書……」
「台北女校?」童晃雲眯起了眼。
「普通女校。」蔡老師嘆了口氣答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尤家沒人發覺尤痴武的志願。會挑尤家當第一個家庭訪問的對象,是因為尤家難搞。
童晃雲沒應聲,嘴抿著。
「我以為她會跟你走同樣的路,上武術學校。」
「是的。」他答道。「曾經,我也這麼以為。」在不經意間,她悄悄的轉身跑了,然後再也追不上了。
「看來,你們需要溝通。志願表最晚可以在開學前交給我,這個暑假一、三、五我都空了時間,不管要不要上台北女校,我都會過來看看有沒有課業上的問題,但前提是你必須守著痴武。你知道的,她的蹺課功夫一流,憑我這一身老骨頭,沒追到半路就得叫救護車了。」
童晃雲應聲點頭,沉靜的目光忽然鎖住女老師身後的某一點。
尤痴武咬著餅干,拿著喜帖站在門口。她才剛進門,就見到童板著臉瞧她,這通常表示事情大條了。可怕可怕!沒覓過童發脾氣,她可不想當第一個炮灰。
她吐了吐舌,無辜的舉起喜帖,討好地陪笑——「童,我剛拿到紅色炸彈了。」
紅色炸彈的日子來得很快,據說是玩出火來。新娘的年紀尚輕,比起痴武大個二歲,當事人是鎮上的青梅竹馬,父母怕肚子大了難堪,倉卒間成就婚禮。
就算不想听,陸陸續續的蜚短流長也會傳進耳里。她寧願成天跟童窩在家里,天氣好的時候,看童在庭院練拳,她就坐在走廊上看書,下雨了,童待在房內泡茶給她喝。這樣的日子挺好,麻煩的就是童不太愛跟她說話。
「痴武。」樓下傳來叫聲,是童的。
痴武嘴角下滑,連忙套上短衣,邊鮑出房邊咕噥︰「你也就這時候才會跟我說話,可惡。」匆匆忙的沖下樓,朝童晃雲堆起笑容︰「童,我準備好了。」
童晃雲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短短的雙腿。
「短褲太短。」
「童,你的話好像有點矛盾唷,短褲本來就是短的……」瞧見童冷淡的臉龐——過份,就會拿這種臉壓她,偏就被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痴武擠眉弄眼;正經的收斂起笑臉。
「童,你不覺得我變胖了嗎?瞧,你才回來幾天,我就被你養得肥肥的,再繼續胖不去,我很有可能就被你當飼料豬給賣了,人家連裙子都穿不下了,只有這件短褲能穿嘛,嗚,我好慘。」看他不為所動,直接跳進他的懷里。「不信你抱抱看,起碼五公斤的贅肉,老頭回來大慨也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