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報復我?」他抽氣。「明明有好處的,為什麼你不肯?你要願意,你也可以再同那姓龍的藕斷絲連,你可以讓我戴綠帽子,只要你我同心在版畫之上,你可以保有你的情人。也能在版畫大放異彩,何樂而不為?我會畫會雕,遠勝任何雕版師傅,我可以畫,你可以雕,這有什麼不對?」這是最好的組合了。她不懂嗎?無鹽依舊是笑,從地上拾起他新出爐的畫冊。她直視他。
「我從沒說過我只會雕。馮十二會雕會畫,」她看著胡伯敏愀然變色,平靜道︰「還會印。我的作品由我雕、由我畫由我印,我不需要任何人來輔助我。我沒打算毀掉你,但如果你再仿我的手法,遲早你會成為一個什麼都雕不起的雕版師。」
胡伯敏心中默然。
「你的作品我看過了,」她攤開來對著他,確定他的眼停在她的版畫上,才鏘鏗有力地說道︰「粗糙凌亂,沒有美感,甚至連精細都談不上,現在你的版畫是新奇,過了一段時日會成為劣品。」事實上唯一可看的首幅山水畫,初看時確實很生氣,現在卻覺他相當的愚蠢,蠢到不願再氣。
「我……」他被無鹽的話刺痛了。他縮了縮肩,沮道︰「我……再怎麼分版,還是分不出那種感覺……」他小聲的說道。
「那是當然。你只揀現成,不走我曾走過的路。如果你真喜歡版畫,那就請不要污蔑它。」
「你……你懂什麼?」他惱羞成怒。
無鹽輕哼了一聲,神態是全然的認真。「你曾問過我,我雕刻的器具有哪些,我尚未回答完。」她的十指並伸面向于他。再道︰
「良工,手指皆工具,指肉捺印者別指甲。指尖有別于拇指,除用刷子外.指肉捺印會有柔和之效,指甲則挺硬,色彩亦是深淺不均,由此別出各種色調與陰陽向背.淡淡濃濃、篇篇神彩、疏疏密密由此而生。我之所提只是其一,是我多年來嘗試下的成果,你可以思考,但不必全仿.仿之則失真。版畫的世界不會只限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他詫然。「十二姑娘……」
「我只能言盡于此了。」無鹽搖首︰「再多的,只能由你自個兒領悟學習了,憐兒,咱們走吧。」她不待胡伯敏說話,先行離開胡府。
「如果是我,我會要他得到報應。」龍天嬴追上她,說出自個兒的看法。他的說法還含蓄了些呢,要誰敢偷他最珍貴的東西,他會要對方求生求死皆不能。
無鹽不耐地揪了他一眼。「可惜我不是你,十二皇爺。你盡避去報復吧,報復每個對你不利的人,我只慶幸遇上的不是你,而是龍天運。」她上了馬車,龍天贏愣了會,見鍾憐悄悄掩嘴笑著,他忙跳上了馬車。
「你慶幸?我倒為皇兄感到可憐呢!」經此一回,要他痛下殺手也下不了了。
也罷!爆中尚有康王頂著,就算皇兄不能當皇帝又如何呢?
金壁皇朝沒了皇兄,江山依舊未變,既是如此又何必執著?龍天贏的目光調至無鹽不出色的容貌上。坦白說,他所遇過的女子真的沒有像她一樣,多半是等著他,將全副心思擱在他上頭的溫馴女子,他感到滿足而理所當然。
如今,並不是說他認同了她,而是……有點感到新鮮吧!
無鹽女得帝而毀之……他想,他懂其中的含意了。
「但,我還是同情皇兄。」他喃喃道,接受了無鹽女飄來的一記白眼。
***
半夜時分。
一名男子悄悄地行運到雕版房外。
他的眉頭深鎖,輕步移至主房窗畔,側耳傾听里頭輕淺的呼吸聲。
他的面容痛苦而猶豫,隨即咬牙輕推雕版房門。
通常,這個時刻他的主子在睡,而馮無鹽則習慣地到雕版房雕刻。
房門一開。
他的目光立即鎖住中央緊閉的房門。他相當了解她的習性.有時怕吵醒了他的主子,所以閣上二者之間相連的門。他的眼又調至背對他的女子身上。
她身著絹衣,披著龍天運的外衣,一頭長發隨意扎了起來。有時,他會守在門外,听著里頭一刀一刀雕刻的聲音。她喜歡自言自語,喃著不著迸際的話,更有時.他的主子會從主房過來,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陪著她雕。
起初,他不懂。
不懂他意氣風發,英名正盛的主子怎會看上這樣的女子?他的主子是天下間最出色的男子,不光是他頭上那頂皇冠。尚有他本身的氣度,但他的主子卻愛上了那無鹽女。
很明顯的事實,卻沒有人注意到。大伙都以為皇上爺是新鮮、是好奇這樣的女子。所以迷戀她,但他看出來了。
從那日皇上爺發現她名喚無鹽之後,奇異地沉思了很久。當時他曾問皇上爺,是否要靠岸讓她下船,另覓女子上船,皇上爺只說了一句︰他等她很久了。
皇上爺知道無鹽女的存在!
他早知道圖史上寫些什麼!
既是如此,為何還留那無鹽女?她足以毀去皇上爺,為何留她?
他不懂,最後他發現皇上爺留她是因為……愛上了無鹽女。何時愛上的,他不知道,卻知她足以顛覆皇朝,沒有她,皇上爺永遠擁有帝位,所以他當上了內奸,飛鴿傳書讓嚴堂知道無鹽女出現了。
相處這些時日下來,發覺她很特別,很……不一樣,她能看透他的本質,這樣的女人不簡單,老實說,他也挺喜歡她。但卻更忠于皇上爺。
原本,是不想藉由自己的手殺她他的眼變得陰沉。打下午她由胡府回來後。她就有些不舒服,皇上爺沒明說,但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太多了,皇上爺付出的太多了。如果不及時阻止,只怕皇上爺真會舍江山而擇無鹽女。
他必須殺她!
她坐在雕版桌前,時常凝神到忘我。
一劍殺了她,就此毀了預言,金壁皇朝永存盛世!
他面有不舍,但仍舊舉起了銀劍,對準哪背著她的無鹽女……。
「這,就是對朕忠心的象征嗎?」冷冷的聲音由他身後傳來,他全身忽地一涼。冷汗便泊泊地從額上冒了下來。
***
龍天運雙臂環胸地站在雕版房前,冷冷看著他。
「皇上爺!」李勇反應極快。他雖非長年跟著龍天運,但由皇上爺的行步走路來看,是個頗懂武藝之人。反正他早沒想過要活下去。是不是被瞧見都無妨。「殺了無鹽姑娘,卑職願以死表忠。」趁著龍天運來不及反應,銀劍往後一刺。卻再也抽不出來,李勇回頭一看,駭了一跳。
「十二皇爺!」
「有這麼可怕嗎?」扮成女裝的龍天贏抱怨︰「皇兄,我早說扮女人該由小喜子來,瞧我堂堂七尺之驅,能將本皇爺看成瘦弱的無鹽女,也實是匪夷所思啊。」
龍天運嘴角含笑,卻未達眼底。
李勇心思翻轉,劍忽地松了手,身影疾奔相連的門板。無鹽不在雕版房,必在主房。她的身形一移至門前,忽覺眼前人影一閃,正是龍天運擋在門前。
「皇上爺!」李勇咬牙,跪下。「請皇上爺三思。」
「朕待你不薄,你卻用這種方式表達忠心?」
「金壁皇朝非英主不能開太平,皇上爺身為皇族中人,理當也有為皇族盡忠的一份心意,為了一個無鹽姑娘舍棄江山,值得嗎?」
龍天運擺了擺手,厭煩道︰「皇族里盡是無能之輩嗎?在你們眼里,康王當不得皇帝嗎?皇朝延續與否若只靠朕一人,你倒說,能延績多久?」
李勇與龍天贏錯愕不已。「皇兄……你當真要將皇位拱讓三皇兄?」是有這個心理準備,但猜測的成份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