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昨日,她閑來無事,見他去牽馬,便好奇地跟來,追問他的馬兒都取些什麼名字?他回道︰「馬便是馬,哪兒來的名字?」而她一時玩心大起,竟呆在馬廄里一下午,替那一匹匹馬兒全取了名字,而且淨是些好笑的名字,如「一文錢」、「肉包子」、「八寶甜鴨」,當場叫他既好笑又無奈,但瞧她興致正高,也不忍阻止,便由她取蚌盡興。不過,這倒還好,頂多便是替馬兒取些不太文雅的名字罷了,總也好過前日……想起前日,就不由得他啼笑皆非。這丫頭倒也有趣得很,那天瞧見牧童擠羊女乃,一時興起,便跑去學擠羊女乃,回來後弄得一身羊騷味,小小的臉蛋上還沾著羊女乃,並且急匆匆的端著一碗羊女乃讓他親嘗——也虧得他練就一臉面無表情,否則瞧見那羊女乃里又是泥沙又是雜草的,非吐出來不可。後來听牧童道,原來是這丫頭好不容易擠出半桶的羊女乃,哪知又給踢釋了,這丫頭心下十分舍不得,竟合掌去撈,能撈多少便是多少,于是乎連泥草都讓她給撈了進來。若不是瞧她一臉興奮的樣兒,只怕他還當真以為她要害他呢!
至于他到底喝了沒?看在她萬分期盼的神色上,輕嘗一口便罷。
唉!雖說瞧她近來似乎已淡忘了那沒心肝的老爹,逐漸融入這里的生活,但她那些古靈精怪的行為卻不時地讓他擔心,瞧她今兒個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出了事……
「少爺!」富海喚醒他的思緒。「那丫頭去哪兒不打緊,打緊的是昨晚死了一個姑娘,搞得人心惶惶。上個月初,柳添丁便將大女兒嫁給了麻子臉,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關外未出嫁的姑娘日夜活在恐懼之中,只怕將來少爺想討個閨女也是難上加難。不是我富海不贊成您娶關內的女子,實在是關內女子皆屬嬴弱之流,哪適合北方牧場的生活?不如趁早讓那丫頭做誘餌,也好趕緊捕獲那殘忍的殺人魔。」
裴穆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怒道︰
「誰說我要將弄蝶當誘餌了?」
愣了愣,富海不解道︰
「您收留了她,為她取名字,又供她錦衣玉食,為的不就是盼能引來那殺人魔嗎?」
「我何時這般說過了?」裴穆清嘴一抿。「從現在開始,可不準再提起此事。」
「可是……」
「弄蝶在哪兒?」
「先前我還瞧她在內院里踢毽……」一語未畢,就傳來一聲又驚、又嚇、又怕的叫聲。
那聲音熟得很,不是弄蝶還會有誰?
不及細想,裴穆清便幾個大步趕到內院去。
一進內院花園,那弄蝶正猛力地揮舞著右手,急得又跳又叫,就盼有人來救她。尤其當她一瞧見裴穆清出現時,立刻向他跑去。
「完了!完了。」她是不跳了,不過那右手還是揮個不停。
「怎麼啦?出了什麼事?」見她無恙,他登時松了口氣。
「我給釘子刺著啦!這可怎麼好?我怎麼甩也甩不掉!」她哭喪著臉,猛甩著右手,若不是裴穆清及時捉住她的手,只怕這會兒她還是猛力地揮著呢。
「給釘子刺著了?」他蹙起了眉,瞧見一根如針般的小釘子沒入她的掌心之中。「若用你這般甩法,只怕將臂膀給甩月兌了,也不會將釘子甩出來。」他輕輕用指尖逼出那根釘子,瞧她斗大的淚珠開始不爭氣地滑落,不覺心疼起來。「丫頭,忍著點,很快就不疼了。」
「不疼可是你說的!手又不是你的,釘子也不是刺在你的身上,你當然不疼啦!」她含著淚嘟嘟嚷嚷著。
裴穆清搖了搖頭。
「這倒是你的不對了!既知這內院的柴房里多是銹蝕的器具,何必來此呢?」
「誰說我願意來這兒的?是富海告訴我,關外人都得懂得踢毽,尤其是裴家年年都在正月元宵節踢毽子大會中奪魁,若是讓人知道牧場里竟也有人不懂踢毽,豈不是會讓人笑掉大牙?」所以她才會請富大娘做了個毽子,獨自躲在內院學踢毽子。卻不料一個不穩,跌倒在地,才會讓地上的小釘子給刺中了手心,想她有多倒楣便有多倒楣。
「早知如此,說什麼我也不練毽子了。」她抱怨著。
裴穆清笑了笑,原來這丫頭終于當自個兒是裴家人了。
「你笑什麼笑?難不成見我受傷了你就這開心?」話還沒說完,就瞧他低下頭吮起自己的傷口來。
這回弄蝶可嚇呆了,非僅如此,那臉蛋還如火燒般地通紅起來。
「你——你在干什麼?」她竟也結巴起來。
「不弄干淨,這傷口容易化膿。」他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又從腰際拿出一塊布巾,將傷口包扎起來,「回頭上上藥,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她囁嚅道,不解自個兒干嘛突然這般膽怯起來?只要偷偷瞄他一眼,一張臉蛋就會紅通通的,也不知是病了還是怎的?
「丫頭,以後可別再來這地方了,若是閑來無事,倒可以學學刺繡女紅一類的。」
「刺繡?」她可怕針了,「瞧今兒個讓釘子給刺得這般疼痛,若是去學刺繡,豈不每天都得讓針兒給刺疼?」
「凡事總要有開始。」
她扁了扁嘴,打死也不願去習什麼女紅,當下便改變了話題︰
「先前瞧富海一路嚷嚷,說什麼殺人魔又朝一個姑娘家下手。你若有那麼多時間,何不去探個究竟?光是催促我學這學那的,也不嫌煩嗎?」
他嘴角揚了揚,「殺人魔的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法子對付。」
他之所以會這般的處之泰然,實是因昨晚殺人的事件是由他與楊明一手策劃的。先前他與楊明密談時,兩人均深覺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與其守在這兒待候那殺人魔出現,不如主動出擊,雖仍是毫無線索,但也只有姑且一試。昨晚死掉的姑娘乃是楊明的一個丫環,這死自然是假死,由楊明發出消息,尸首即日下葬,而那丫環則暫時回鄉,待殺人魔就逮時再回楊家牧場。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來個「移尸嫁禍」,就盼能引出那殺人魔——不過,下午他好歹也該裝個樣子去楊家牧場瞧瞧——
回過神,見弄蝶正一臉紅暈的瞧著他,流露出十足嬌俏小女兒的媚態,惹人憐愛,他又豈會讓她受到半絲傷害?
凡事皆有他替她擋著,就只望她生活得幸福、開心。
尤其自從發覺她的一顰一笑竟也能牽動他的心弦後,只怕將來——
他是再也不能讓她離開了。
???
這日,北邊的礦場出了問題,裴穆清不得不連夜趕往。臨走之時,命富海及兩個身強力壯的牧童待在弄蝶身邊,無論日夜皆守著她——這點可令弄蝶大大的不滿。裴穆清此舉擺明是將她看作牢犯了嘛!像是她隨時都會溜走似的,無論走到哪兒都瞧見富海那張猴子臉。幸虧他臨走之前沒有吩咐她不得擅離裴家牧場一步,要不然她豈不是又會無聊得緊?再說,叫她終日與那依舊死賴著不走的裴格正相對,說什麼她也不願意,就是不知那裴格正一直賴在這里到底是有何用意?
所以,這日閑得發慌,又不能到書齋練字——其實她可是好學得很,不過自從上回誤扔了裴穆清的寶貝毛筆後,富海可再也不敢讓她踏進書齋半步。而就在百般無聊之際。正巧听到幾個丫環在議論那每逢初二、十六的市集之日。雖說今兒個不過初十,可也有不少販夫走卒聚集在邊關一帶,就盼能多少做些生意。幾經左思右想,她當下決定去溜個一回,瞧瞧有什麼好玩的玩藝?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想自那賣貨郎走後,裴穆清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允她每月可向帳房拿一串銅錢作為私用——天!當時她听了,嘴巴足足一個時辰沒法子闔上。想她一生可不曾擁有過這般多的銅錢,一時間倒還真是不知該如何處理。拿到銅錢的頭一夜,她一會兒將錢擱在花瓶里,一會藏在床下,一會又改了地方,就是生怕讓人給順手牽羊了去。到最後人困了,干脆放在枕下,誰要敢拿走,她就跟誰拚命了!當然此舉又惹得裴穆清一陣訕笑——這可沒有什麼好笑的。一串銅錢對他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她而言就像是天大的寶貝似的。瞧這會兒一串銅錢就讓她小心地收在荷包里,而那荷包如今正緊緊地握在她手里,就算立時要她死,她也不會輕易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