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靜謐,一個喂、一個吃,吃飽了,他用木頭雕成的杯子喂她喝水。
看著粗劣的水杯,她問︰「這幾天,你做了不少事?」
「對,我找到洞穴撲上干草,架上火堆,抓到兔子、找到河流……我還看到遠處有一叢很粗的竹子,想等你醒來,給我做石頭魚湯喝。」
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最美味的湯是以竹子為鍋具,燒熱的石頭為熱源,再從河里撈起最新鮮的魚蝦瞬間煮熟,那是旅游節目介紹的菜,還沒有真正試過。
「等我有力氣了,馬上給你做。」她點點頭,再強調一次。「很好喝的。」
「我相信。」小心翼翼地,他把她摟個滿懷,臉頰踫觸她的額頭。
不多久,她感覺額間有股濕意,想抬頭,他卻固執地不肯移動,硬是把她的頭卡在同一個角度上。
他的驕傲不允許她看見自己的脆弱,他是個霸道的男人。
許久,她听見他吞下喉間哽咽,忍不住輕嘆問︰「你在哭嗎?」
他沒回答,又經過好一陣子才听見他的聲音幽幽地從頭頂往下傳。「周郁泱,你是個騙子。」
「好大的指控,我不認罪。」
「你講那麼多話,我以為你會沒事,結果你丟下一句‘你是誰’就昏迷不醒,這種不負責任的行徑很要不得。」
她咯咯笑著,笑他的孩子氣,但他的孩子氣卻讓她好窩心。
「那也是千百個不得已,我很想听你的答案啊!」
側了側身子,她把自己埋進他懷里,那麼多天沒洗沐,他身上有異味,但她喜歡,因為是他,她甘願當逐臭之夫。
「很想听嗎?」他手臂緊了緊,好像非要夠緊,她才不會從自己身邊溜走。
「很想。」
「有想到不會再度昏迷嗎?」
「人格保證,我會張大眼楮、豎起耳朵,認真迎接你的答案。」她又笑了,在他懷里,因為笑引起的些微震顫讓他心定。
「好,我說了,你不可以太害怕,不可以嚇暈,要認真把我的話全部听進去。」歷經上次的失敗之後,他決定調換故事順序從最不嚇人的部分講起。
「一定!」
然後他開始說了,用一個很長的故事做鋪陳,從霍秋水起的頭,故事比小冊子里記錄的詳細得多。霍秋水的生平、性格、嗜好、興趣,從對皇帝的抗拒到接受、認命,直到為他死心塌地……
他說了檠豐的一生,說他對顧伯庭的復雜感情,說顧伯庭如何的和善親切,如何讓檠豐深感罪惡,以至于被他騙得團團轉,以至于殯命……最後他說︰「我是顧檠豐,重生在顧譽豐身上的顧檠豐。」
郁泱點頭,回答道︰「我猜到了。」因為她想不出,這天底下還有誰這樣憎恨顧伯庭。
听見她的回答,他像中了發票,笑彎了眼楮、眉毛、嘴角,整張臉的線條柔和得不得了。接著,他串起長長的問號,一氣呵成問︰「你不害怕嗎?你相信世間上有重生這回事?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你是穿越女,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靈魂?你和我有相似的經歷……是你嗎?!韓晴愛?E深愛的L?」
她吃過東西、血糖並不算低,她的傷口被照顧得很好,沒有感染之虞,最重要的是她承諾過不暈倒、不昏迷,但是,答案揭曉那一刻……她——說話不算話!
「E!」郁泱輕喚,檠豐回眸一笑。
「有事嗎?」他柔聲問。
「沒事,想喊你。」
一天之內這樣的事會進行數十次,自從她二度暈倒再清醒,神經就有點不正常了。但對于這樣的她,檠豐沒有不耐煩,每次她喊,他便應聲、微笑。
如果手邊沒事,他就會問︰「需不需要我抱你一下?」
然後她會點頭、會伸展雙臂,即使這樣會扯動傷口帶出一點疼痛,但光是看著他,那個疼痛也會變得幸福,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抱進懷里。
這是他們曾經想做,卻辦不到的遺憾。
她窩在他懷里說︰「我很後悔,要是知道那麼快就會離開你,我一定會天天煮菜給你聞,我不應該那麼懶惰的。」
他當人是吃貨、當鬼只能當聞貨,但不管是哪種貨,在她做好菜肴時,他滿足的表情都是掌廚人最大的成就。
「所以這輩子,你那麼努力學做菜?」
「對,我想如果你再出現,我要每頓飯都滿足你的味蕾。」
「想為我燒一輩子菜,那就是要嫁給我了?」
「我不是已經嫁給你嗎?」
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感激上天過,謝謝祂讓韓晴愛在那個時代里死亡,謝謝祂讓周郁泱在這個時代與E重逢,謝謝祂讓孤單的L身邊多了喜歡她、尊敬她、愛她的親人……
她從不認為命運是好東西,但此時、此刻她愛上老天爺大筆一揮,為自己改寫的命運!
「不算,那是顧譽豐和周郁泱的婚禮,我們要辦一場E和L的Eternarove婚禮。」
于是他擁她入懷,手指在她掌心勾勾畫畫,兩人在陰濕的洞穴里討論未來的婚禮,環境不好、空氣不好、光線不佳,這里甚至像那個逼仄的小套房,狹窄得讓人感到壓迫。
但他們幸福、快樂,並且希望時間、空間就定在這里。
如果問在交往當中,他們印象最深刻的約會地方是哪里?他們肯定會回答︰小套房和洞穴。
他舍不得放開她,一分鐘都舍不得。
她舍不得不看他,一秒鐘都舍不得。
于是荒謬地一天喊他幾十次,等著他的頻頻回顧。
她想,這輩子的歷史寫到這里應該不會再出現分離了吧,他認為,這次他沒有被封鎖在小小的空間里,她應該不會再棄自己而去了吧,他們都認為快樂結局應該寫在這里,卻沒想過人生難免崎嶇。
他們總是在說話,一有時間就說。
她問︰「為什麼挑這幾天,帶我們離開順王府?」她本以為這是他把自己帶上馬背,想背著孩子告訴自己的事,沒想到他是因為顧玥的一首「時光煮雨」,確定她是L.
「順王府這幾天會出一點事,我不想你們被波及。」
「什麼事?」
「先會有御史大夫告御狀,之後皇上下聖旨命大理寺查案,他們將會在我的書房里查到貪瀆證據。」
「貪瀆?你的職位模不到銀子,怎麼貪?」
「我不貪,但我為二皇子訂了個賣官章程,過去半年,你猜猜二皇子賣官賺了多少?」
搖頭,不知道行情價、不知道賣出數量,再厲害的精算師也估算不出來。
「十五萬兩,那是已經入袋的,尚未入袋的還有六十三萬兩。」
哇,她瞠大雙眼,官位這麼昂貴?
他朝她微笑點頭,就是這麼貴,天底下不學無術,沒腦子卻有銀子的人多了去。
「二皇子這麼缺銀子?」
「沒有銀子怎麼收攏人心?怎麼召集暗衛?怎麼呼風喚雨?」
「我以為有個富爸爸就能一輩子不擔心吃穿,沒想到……」
郁泱聳聳肩,人哪,有了錢想要屋、要車、要女人,有了屋、車加女人又想要權勢,是個永遠無法滿足的黑洞,陷進去……只能自求多福。
「如果二皇子只想要吃穿就不必想方設法,到處結黨、結勢力。」
「當皇帝有那麼好?那是個勞心勞力,連覺都睡不安穩的行業啊!人的一生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面。」就像她始終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花一輩子去追求一個家破人亡的結局,值得嗎?
「爾之砒霜、彼之蜜糖,你厭惡的恰恰是某些人耗盡心力,立誓此生必達的目標。」
「是我笨,還是他們太傻?舍棄手邊的幸福去追求遙不可及的想象?殊不知千載勛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那些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