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請指教 第2頁

他說一句,陳金泳的眉頭就狠狠地跳一下,說到最後,他終于撐不住大聲喊起來︰「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少年背轉身子,唇邊隱隱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

若說浮洲城最隱蔽最神秘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所在,除了海司衙門的水牢,則別無他處。浮洲城的居民們都知道有那麼一個地方,深入地下,鑿石為壁,引海水倒灌而入,終年不見陽光。

石壁上插著巨大的火把,松脂燃燒時的黑煙長年累月在室內飄蕩,如不散的冤魂。

作惡多端的海盜們在被送上絞架之前,會在水牢里度過自己最後的余生。

陳金泳提著一盞風燈,影子般走下一級一級台階。青石板砌成的台階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他的身後,是亦步亦趨的霽哥兒。少年的神情慵懶閑適,仿佛興之所致、游山玩水的貴公子。

他暗暗心定。

霽哥兒果然是少年心性,爭強好勝,並非志在水牢。

他默默數著腳下的階梯,數到第一百零九級,輕輕跺了跺腳。階梯右邊的石壁咯咯響了起來,像是轉軸之類的機關被啟動的聲音。

少年暗自挑了挑眉。

水牢設計之精巧,只在入口處便讓人驚嘆。若不是有陳金泳帶路,就算讓他找到這條隱蔽在蜿蜒山路之間的石階,也會沿著石階一直走下去,而錯過了真正的入口。

機關開啟,石壁之上赫然出現一條窄道,漆黑狹長的窄道內灼面撲出一股燥熱的風,混合著腐肉長時間浸泡于水中的酸臭味,令人欲嘔。

少年微微色變。

陳金泳心情大暢,積壓了幾日的窩囊怨屈之氣,此刻,都借由水牢內的猙獰殘酷發泄出來。不過是一介紈褲子弟,憑著一點祖蔭,手頭有幾個臭錢,便在浮洲城里大搖大擺,作威作福。

怕是這輩子都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以為水牢是能隨隨便便拿來取樂的地方麼?嚇,也被嚇個半死。

如此想著,頓覺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充滿了飄飄然的滿足感。

走出逼仄的窄道,眼前陡地一亮。

火把的光亮映照出石室的簡陋。兩名守衛看到陳金泳身後的少年,微微有些吃驚。

「我的腳崴了,走不得山路,讓我佷子背過來的。」陳金泳在桌案上放下一個食盒,然後,提了剩下的食盒一拐一拐地朝里走,順便還不忘囑咐身後的少年,「你就站在這里,不要亂動。」

霽哥兒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石室往下,又是一排長長的石梯,石梯兩旁像是一個一個囚室,石門洞開,黑黝黝的室內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仿佛一個一個張開大嘴的獸,蹲踞在暗影里,等待著擇人而噬。

腳步聲一直在往下,漸漸地,似乎能听到水聲,漫過腳背,在鞋底踏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霽哥兒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是那里了,不會錯。

他扭頭看著兩名踞案大嚼的守衛,搖了搖頭。

「你做什麼?」一名守衛察覺到異樣,猛地抬起頭來。但,已經遲了,石壁上的火把被一陣怪異的風撲滅了,四周一片黑暗。

耳邊似隱隱有呼嘯的風聲襲面而來。

軟鞭?

守衛一驚之下鎮定下來,一人拉響了石壁內的銅鈴,另一人抽出腰刀揉身而上,與軟鞭纏斗起來。

石壁中的銅鈴一端系在水牢里,一端系在山頂的哨台上,哨兵吹響了銅號,一長兩短,響亮的號角聲直沖霄漢,驚動了城內的居民,紛紛駐足,相互打探。

第1章(2)

「什麼事?出什麼事了?」

「听號聲,好像是有人劫牢。」

「劫牢?」行人神色恨恨,「又是那群海盜?」

「噓。听說這次被抓的是海神號的副船長,龍天嘯最得力的部下。海神不會輕易罷休的。」

「你怎麼知道?水牢里關了什麼人,官府一向都是諱莫如深。」

說話的男人愣了一下,「我就是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對呀,本來是如此機密的事情,自己怎麼會知道的?似乎是無意中在茶樓里听到的,可茶樓那樣的公開場合,誰會拿這種事來閑聊呢?

想不明白。

男人抓抓腦袋。

行人反過來安撫地拍拍他的肩,「沒事的沒事的。水牢那種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更何況,山頂的號角一響,漫山遍野都是官兵,海神在海上稱神,到了陸地上,無風還能起浪麼?」

圍聚在一起的城民們神色稍安。號角聲聲里,兩大衙門的官兵們迅速集合,奔向出事地點。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與眾人反向而跑的少年。

豹子一般,逆風而行。

少年跑到碼頭,一腳拐進了最大的一家船行。

老板娘站在油光 亮的烏木櫃台後面,听到檐鈴一響,抬起頭來,見到是他,又繼續低下頭去算賬。

少年自走到內室的門簾邊,一手撩開青布簾,一面回頭沖老板娘做了個鬼臉,「老板娘,你鬢邊的香雪蘭真新鮮,是費老板今晨才摘下來的吧?」

老板娘下意識地抬頭撫了撫鬢角,風韻猶存的面容上綻開一抹似羞似喜的紅暈,「啐,小表頭,就你眼尖。」

少年大笑一聲,掀簾而入。

老板娘想了一想,追著他的背影喊︰「平安號就停在碼頭上,馬上要啟航了,你若要出海,那條船是最快的。」

少年腳步一頓,又返身朝外跑,經過老板娘身邊的時候不忘道了一聲謝。

老板娘莫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

平安號是一艘商船,屬于浮洲城最大的船行費記船行。此刻,它停靠在碼頭上,全副武裝,如一艘即將遠征的戰艦。

來往于瀚海的商隊們都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一般的海盜是不敢動商隊的,但若是遇上海神,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

少年拉住一根攬繩,「嗖」一聲蕩到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們看見他,面露喜色,「嗨,小謝,你又出海?」

少年搓手,躍躍欲試,「是啊是啊,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但還不等水手們回答,他已熟練地幫忙大伙兒起錨升帆了。

在年輕船員們輕快愉悅的歡笑聲里,在蔚藍的天空之下,白雲的影子宛如大海深處的精靈,時而游離,時而歡舞,簇擁著龐大的平安號駛離港口,乘風破浪,一直向前、向前……

平安號出了浮洲港,將船首向著西方行去。此時已是日落時分,夕陽將海天相接之處渲染成一片霞光流麗的嫣紅,碧藍的海水之上宛如披了一層緋紅色的輕紗,青藍、碧藍、橙黃、緋紅……由近及遠,波光瀲灩的大海儼然已成落日下的調色盤,變換著綺麗的色澤。海船劈波之處,翻騰起白色的水沫,海鳥在船舷邊低徊淺唱。

小謝躺在甲板之上,一只胳膊枕在腦後,胸前的衣襟敞開著,露出像豹子一樣結實的胸肌。他的樣子似乎是睡著了,一名水手從舷梯爬上甲板,倒頭躺在他的身邊,「唉,累死了。」

「做了什麼那麼累?」小謝轉過頭來,笑覷著身邊的同伴。

「咦?你沒睡著?」

「本來睡著了,被你吵醒的。」小謝悠悠地望著遠處的天空。天邊,流雲聚散,離離合合,無止無歇。

水手哀嘆︰「我哪有你那麼好命?攀上費老板那麼闊氣的朋友。只要你上船,不管是去哪里,船資全免不說,還包吃包喝。要是我能像你一樣,一輩子要我呆在船上都行。」

「你現在不想一輩子呆在船上?」

水手一愣,繼而笑捶了小謝一下,「嚇死人,你說話的語氣怎麼那麼像費老板?要是費老板問我,我當然說想,船就是我的家。可是若要我說心里話,誰又想一輩子在船上飄來飄去沒個著落?」他說著說著,語氣漸漸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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