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劇烈的搖晃著,樹葉也紛紛飄落。他的拳頭就那樣抵著樹干,仿佛他用盡全部力氣,只為了打出那一拳!
飛絮站在他身邊,他的悲傷、痛苦、不甘和仇恨從他的身體周圍輻射出來,她可以輕易的感受,也因為他的痛而痛。
不自覺的,她的手就放上了他的肩膀,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直和緊繃。
表魎的拳頭緩緩放下,垂在身體兩側。剛強的臉隱藏在黑暗里,只有眼眸深處閃爍著激動的亮光。
飛絮深深呼吸。「我曾告訴過你我是個警察,可你知道我為什麼忽然辭職嗎?那是因為——」她再度深深呼吸,凝望他的眼眸變得無比專注。「我曾經害死一個人!」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驀地垂落,天空也終于變得黑暗一片。
在這片黑暗里,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決堤的淚水,和心底那一陣陣痛苦的抽搐。
她終于說出來了,在壓抑了這麼久後,她居然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
第三章
黑暗里,鬼魎轉過身來,認真的凝睇著她。
「雖然他們告訴我,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在執行命令,可是我的確害死了一個人,間接的用我的手剝奪了另一個人的生命。」飛絮哽咽著,全身抽搐著。
這個痛苦藏在她心里太久太久,她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告訴任何人,可是現在,當她開始訴說著這一切,仿佛那一天又在心底復活。
那時的緊張和擔憂氣氛、歹徒的咆哮、人質乞求的眼神,還有她手里冰冷的手槍……
「不,不要!」她突然崩潰般的蹲體。
在他絕望的眼眸里,她突然感同身受,想要把自己的故事同樣也告訴他!可是說出來的這一刻她才知道,竟是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
表魎悲憤的眼里閃過驚愕,他看著這個崩潰的女子。她選在這一刻來傾吐她的痛苦,是為了安慰他,還是因為他們都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我不想害她,可是我沒有辦法不開槍,我不能讓歹徒逃走,這是我的任務,我不能讓他逃走,我不能……」她的耳邊仿佛響起了當時人質的喊叫聲,一聲聲,淒厲的在她心頭回響。
「我做不到,做不到!」
「不,你必須開槍!對方是個危險份子,這是你的責任!開槍,炎飛絮,我命令你開槍!」長官的聲音伴隨著人質的呼救聲在她耳邊轟鳴。
「這是命令,這是命令!」
她抱住了自己劇烈疼痛的頭顱,瘋狂的搖著頭。「我不應該開槍的,我不應該開槍的,她等于是我殺的,我殺了人……」她仿佛撕裂著靈魂般的哭泣。
是她害死了人質,害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我有什麼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我應該受到懲罰,我不應該還繼續活著,我……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她所有的壓抑忽然沖破了那道心靈的防線。「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想著,為什麼我還要活著呢?為什麼他們不懲罰我?我殺了一個人,我殺了……」
「飛絮!」鬼魎忽然一把將她拽了起來,朝她怒吼著。「你只是在執行任務,你只是在執行任務而已!」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她眼里總有著抹不去的哀愁。
「自怨自艾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他抿緊嘴唇,嚴厲的瞪著她。「既然是任務,那麼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開槍。我雖然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可是相信在那一刻開槍是唯一的選擇!」
他有許多警界的朋友,知道身為一名警察,在重要的時刻,必須做出某些不得已的抉擇。
她是殺了一名歹徒嗎?或許對方不應該被判死刑,可是在追捕過程中總會有意外發生。
此刻,當他看著她淚痕滿面的臉,和眼里深沉的恐懼、自責,他忽然很想安慰她。即使這樣不能減輕他自己的痛苦,可是他想要安慰她,不希望她承受這樣巨大的壓力和責備。
飛絮怔忡的拾起頭,她的瞳孔渙散,眼眸里一絲生氣也沒有。「我只是在……執行任務?」她的聲音依舊哽咽。
「沒錯!」鬼魎的臉在月光里閃爍,是那樣的堅定剛毅。「你是在執行任務,既然他們決定不懲罰你,那麼就表示,你的行為無須被懲罰。」
她怔怔的看著他。「無須被懲罰?」
「是的,無須被懲罰!」他用力抱住了她,更加斬釘截鐵的說。「你可以感到難過和傷痛,可以覺得罪惡和懊悔,可你必須明白,你不應該受到任何懲罰。你只是在執行任務。」
飛絮顫抖了一下,又一下。
「你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將你所有的懊悔、悲痛都在這一刻發泄出來。但是到了明天,就要把這一切全部遺忘,開始你嶄新的生活。」
「我……可以嗎?」她靠在他如鋼鐵般強壯的胸膛,這樣的胸膛是可以遮擋全部的風雨,可以安心依靠的吧?
「可以!」他無比堅定的低語。
飛絮閉上了眼楮,開始號啕大哭。
他們在互相傾訴的痛苦里,彼此找到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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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魎靠在他的辦公桌前,自從他回到台灣以後,就被鬼魍抓回公司工作。可是他的思緒卻無法集中在公事上。
他想著留美子,想著他們曾經共同規畫的未來人生和她的死亡;他也想到了炎飛絮,那個內心和他一樣無比痛苦的女孩。
在她的堅強背後,原來藏著那樣巨大的苦痛。
他為了一個死去的愛人而痛苦,她則為了她曾經害死一個罪犯而痛苦。
雖然他並不了解當時的情況,但從她絕望的哭喊里,他已經可以猜測出事情的經過——她殺死了那名歹徒,而或許對方的罪名並不足以被判決死刑,而她因此自責。
表魎驀地拿起電話,撥了最近非常熟悉的號碼,電話立刻就被接起。
「你好,炎飛絮。」柔美的聲音瞬間傳來。
「是我。」他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吊兒郎當,帶著戲謔。「大小姐,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共進晚餐?」
「好呀。」她順從的回答,其實最近他們時常見面。
「六點,我到你的公司門口接你。」放下電話,他兀自發呆。
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為什麼每天都想見到她呢?是擔心她獨自一人忍受痛苦吧?其實對于他來說,和她在一起時,也是他最放松的時候。
兩個人分擔痛苦,總比一個人獨自忍耐要好,而且他們的痛苦,都只有彼此知道。只有在面對她時,他才會恢復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才會想要開玩笑逗她開心,讓她遺忘那些過往。
表魎驚訝的瞪著桌上的電腦螢幕,他是不是和她走得太近了?他對她的關心,是不是超越了自己的想像?
當電話再響起時,他煩躁的一把抓起。「緋村景吾,什麼事?’緋村景吾是他進風家之前的名字,也是他對外的稱呼。
「鬼魎。」那個低沉的聲音讓他全身一震。
「關于那件事,你有什麼消息了嗎?」
「田中留美子的死因,果然不像警方公布的那樣單純。」對方微微一頓。「當她被劫持的時候,警方沒有顧及她的生命安全而開了槍。」
「你說什麼?」鬼魎猛地站了起來,太陽穴上青筋跳動。
「我是說——警方害死了你的女友。」對方依舊鎮靜非凡。「我可以告訴你那個開槍警察的名字,可是必須在你將錢匯進我瑞士銀行的帳戶以後。」
表魎立刻打開電腦,進入銀行轉帳的操作介面。
「我如何相信你的話是正確的?」他瞪著電腦,覺得心頭憤怒的火焰正在迅速的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