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吵了!」
鮮少吭聲的風仔用吼音讓其它人安靜下來,他眯起眸,手上捉著J.C.離去時扔在沙發上的MP3。
「你們不好奇究竟是什麼歌能讓J.C.反復傾听至渾然忘我,連大鳥的鬼吼都听不到嗎?」
一句話勾高了另外三個人的好奇,原已揪抱成一團的人肉包立刻散開,七手八腳忙著將MP3上的音樂接線,連上了音響。
前奏之後,是一把沙啞微沉,極有特色的女音響起。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阿Ken攢眉不解自問著。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莫文蔚的粵語歌『北極光』嘛,若是換成國語就是『盛夏的果實』呀!」小夭興奮大嚷。
「叫那麼大聲干嘛?中樂透啊!」阿忍槌了他肩頭一下,「我們這里沒有人是音盲,誰會听不出來?阿Ken不懂的是J.C.反復听這首歌是想做什麼?」
「會不會是因為他想重新翻唱?」小夭邊齜牙揉肩邊胡亂猜測。
「屁啦!這是首慢歌,根本就不是我們的style。」阿忍不表贊同。
「很難說。」風仔無力搖頭,「不提別的,J.C.在演唱會上唱的安可曲『再說一次我愛你』也不是我們的style呀!」將視線轉投給阿Ken,風仔皺眉問道︰「Ken,那你認為呢?」
阿Ken攤臂聳肩,標準的無語問蒼夭。
見眾人個個沒轍,小夭突然尖叫。
「我知道!我知道了!」
在其它三人瞪眼催促下,小夭抬頭挺胸大聲宣布——
「那個真正更年期提早報到,經期亂掉的人,叫做J.C。」
其它三人互換視線,沒人想去接這句一點也不好笑的爛笑話。
片刻後,只見三個硬邦邦的拳頭像是打鼓一樣,全都撲向小夭。
第二章
幾多晚逝去了不返
那份憔悴已深陷發膚之間
夜夜在冀盼既淒艷又糜爛
若是沒有冀盼要怎麼辦
等一世為看一眼如何又算貪
早知你愛不起怨亦難
聲聲嘆融化了冰山
卻未能夠叫天為我睜開眼
像寂寞聖誕雪花路上彌漫
大地上我這里最黯淡
心中縱是有所盼嚴寒沒有減
風很冷我的手已漸藍
啊越漂亮啊越無常
美景良辰未細賞我已為你著涼
多虛惘亦放肆追趕
你是傳說那種絕世的風光
莫道為了你我享受著期望
極地盡處有我靠的岸
即使已白發蒼蒼抬頭沒有光
得不到也不甘去淡忘
美景良辰未細賞我已為你著涼……
——作詞︰黃偉文
他在夜里反復傾听這首「北極光」,明白了她的回答。
她心已死,于他。
她不要再當他的陽光了。
極地盡處有她要靠的岸,她如北極光,逝去了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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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桀是在八歲那年跟著母親韓淑妹,一塊「嫁」進了「忠義新村」里的。
忠義新村位于北桃園,是個擁有兩百多戶人家的眷村。
兩百多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地是軍隊的,房子是公家的,每戶人家的居屋加上院落都是一樣的……小。
家家戶戶之間用扶桑花樹籬做隔牆,一模一樣的前後三進小平房,一模一樣的狹長院落,一模一樣的長竹竿萬國旗,就連黃昏時節,各家飄出的飯菜香都很像。
大火,重辣,個個都是重口味的外省人家。
因為房子是挨戶緊連著的,家里的男人又都是同袍,自然每一戶的女人也都走得近,小孩子們也都玩在一塊,這家有人缺了醬油,那家有人吃魚刺梗到了喉嚨,不出三分鐘,村頭到村尾都會知道,且還會有人自動送去醬油,甚至隔著樹籬問要不要來罐醋,溶掉魚刺?
這樣的居住環境講得好听叫做守望相助,叫做團結一致,叫做刀口一致朝外,但還是免不了那隱含于人性中的貪瞧熱鬧、愛嚼舌根的本性在作祟。
就好比這一回,五十六歲的士官長張煥要娶媳婦兒了,這可讓眷村里的諸多婆婆媽媽又有了個可以互換訊息、打發時間的嗑牙話題了。
「ㄟ!不是听說張士官長在老家那兒是有媳婦兒的嗎?」
「死啦!兩岸一開放通訊時他就托人去找過,听說是在文革時被斗死的。」
「有留下孩子嗎?」
「什麼孩子?听說他離開老家時只來得及拜個天地,住了三天就跟著部隊退防到台灣了,原先還想著只是暫離,卻誰也沒料到這一別竟是永訣。」
「唉,這麼說來他還真該在台灣扎根生子,也好老來有人奉養了。」
張煥處事向來低調,結婚當日並未在村里擺宴設席,僅是在市區里的上海館子里擺上一桌。
老長官當主婚人,幾個有著過命交情的同袍來幫忙,為他在那一百零一套的西裝上別了個「新郎」的牌子。
至于新娘子那邊就更簡單了,沒有頭紗、沒有禮服,只穿了一襲干淨清爽、袖口繡有粉蝶的白色小洋裝,頭上梳了個當時最流行的赫本頭,發上綴了幾點亮片,親友團只有一名,即那為新娘子和張士官長牽線成功的美容院老板娘金水嬸。
呃,其實還有一個的,一個八歲大的拖油瓶男孩。
就是身上、臉上有著泥條斑,眼神桀騖不馴,差點得將兩只小手反綁在身後才能夠被「押」來參加婚禮的韓桀。
簡單婚證及吃喝後,客人陸續散去,張煥好友古大軍在瞥了眼那滿臉悍相,將誰都視作了敵人,像煞頭小斗牛犬般的韓桀後,忍不住拍了拍張煥的肩頭。
「老張,我瞧你這後爹,會不太好當。」
「鵝不怕!」張煥用著帶了濃濃上海腔的國語回答,笑呵呵地。「鵝連鬼子都能打得宜哇啦哇啦地叫了,一個娃子驚牟怕?鵝答應了淑妹的……」他滿足眸光轉向席上的美麗新娘,「一定會將這娃子視同己出,供宜讀書,長大後當個有出息滴人。」
像是感覺到了丈夫的慈和眸光,韓淑妹抬高清秀小臉,回了一臉暖暖的笑。
雖然年僅二十四歲的韓淑妹跟著已然五十六歲的張煥是委屈了點,但她心知肚明,跟著他,無論是對自己或對兒子,都已經是目前的她最好的選擇了。
她是阿美族人,老家在花蓮,家貧弟妹又多,在十歲時就被賣到山下的老人茶室里當了雛妓。
她不識字。
其實不識字也有它的好處,至少她不會春花秋月傷懷說愁,安于那樣的送往迎來,被那些足以當她爺爺的老人給糟蹋蹂躪了的命途。
但在十五歲的時候,她不小心有了身孕。
這個孩子的到來真的是個意外,茶室里的媽媽桑向來小心,會讓她們按時服藥,就伯弄大了這些金雞母的肚子,妨礙了生意。
韓淑妹是個乖乖牌,自然從沒有輕忽過當有的防備措施。
卻是不知何以,這孩子似有著誰也無法阻撓的強韌生命力,他硬是闖過了層層關卡,在他母親體內著床了下來。
韓淑妹的月事向來來得不定時,又始終沒有孕吐現象,是以連媽媽桑都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還當她只是吃胖,變懶貪睡,直到她肚里的孩子長到了六個月大,媽媽桑才愈看愈不對勁,趕緊強押著韓淑妹去找了個赤腳大夫看了看,這才知道大事不妙。
不妙歸不妙,管他六個月還是三個月,孩子成形了沒有,媽媽桑和赤腳大夫相約好,讓他把工具備好,兩天之後要帶淑妹到他那里打胎。
就在孩子要被除去的前一個晚上,韓淑妹做出了生平的頭一回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