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起來吧,你的手肘和手指都在流血,必須搽藥。」
他剛伸手想攙扶她,雨棠就下意識地往後縮。「不用,我自己可以站起來。」
都已經是陌生人了,干麼拉拉扯扯的?
齊邦杰卻不由分說地硬抓住她的手將她往客廳拉。「少說廢話,先去上藥。」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她,可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她的傷口。
「你……」雨棠為之氣結。
這個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霸道又專制。
他硬將雨棠按在沙發上,拿出茶幾下方的醫藥箱,一看到優碘和酒精、棉花等陣仗,雨棠就為之氣虛,直接把手藏到背後。「我我……我的手真的沒事,我不用搽藥。」
「為什麼?」齊邦杰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慢吞吞地道︰「任雨棠小姐,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最害怕搽藥。」
「你!」明知是激將法,雨棠還是被他氣得滿臉脹紅。「誰說我怕?」
「既然不怕那就乖乖坐好,不要亂動。」齊邦杰靈巧地以棉花棒沾優碘為她消毒受傷處,幸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雨棠不敢看傷口,把臉轉向一旁,緊張地猛吸氣。
天啊,她的天敵就是「血」啊!
一見血就會頭皮發麻、渾身無力,都怪她不習慣做家事時戴著手套,倘若有戴,多少會有保護作用吧。
她知道自己很沒用,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怕什麼?也曾想過各種方式克服對血的恐懼,大學時甚至還刻意旁听心理系的課程,想征服心魔,只可惜完全無效!
察覺她的小手隱隱發頭,臉色都發白了,齊邦杰心底涌起憐惜,她還是一點都沒變,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見血。
他的動作很輕柔,一點都沒有弄痛她……疼痛感似乎消失了,兩人靠得這麼近,他那混合著陽光與淡淡煙草的男性氣息也毫不客氣地侵入她鼻端,挑逗著她的女性感官,甚至是全身的毛孔。
為什麼會這樣?雨棠覺得好慌,都分手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來也不曾再見過面,她明明早將他遺忘了,可是為何他一出現就擊潰她引以為傲的理智,難道……在她的心底根本不曾將他放下,只是一味地欺騙自己?
不,不可能,絕不是這樣!
她慌得額頭再度沁出冷汗,這一回卻不是因為見血,而是身邊這個充滿侵略性的男人。
鎮定點,鎮定!任雨棠,你可以的!
她給自己的大腦下指令,她努力克制紛亂的氣息。
深呼吸,對,再度深呼吸!
第1章(2)
她一直將視線固定在別處,就是不敢看他,一顆心亂得仿佛台過狂風暴雨……八年了,她真的沒有想到還會遇見他。好突然,讓她真的反應不過來。
其實,這些年來她也曾經想過,倘若再見到他會是什麼場合、什麼狀況?可作夢也想不到,居然是在這麼狼狽的時刻,她的身分是個鐘點女佣,還一見到他就從梯子上狠狠地摔下來。
幫姊姊代班的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態一直都很健康,認為鐘點佣人也是正當行業,靠自己的能力賺錢,不偷不搶,沒啥見不得人的,穿著清潔制服在街上遇到熟人時,她還能爽朗笑著打招呼,不以為意。可是此刻在他面前她竟覺得莫名地局促,坐立難安……
她真討厭受他影響的自己,多希望可以鎮定從容地處理這個場面,至少不要像是沒見過世面似的。
傷口的微痛讓她再度深呼吸,必須找個東西來轉移注意力。很自然地,雨棠想到那些攝影作品。
一個問題涌到唇邊,她不假思索便問。「Jacob就是你嗎?那些相片是你拍的?」
齊邦杰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大方地承認。「沒錯,是我。原來你也有在注意攝影方面的書籍。」
拍照只是興趣,不是正職,他很少對人提及他的副業,主要是他怕麻煩,懶得回答接下來那一串的問題。
像是——「哇,你怎麼會這麼厲害?收入很驚人吧?透露一下版稅大約多少?說個大概數字嘛!」
不過,多年未見的她居然可以一看到相片就聯想到他,這一點讓他覺得很開心,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有一種被深深了解的喜悅。
雨棠卻百感交集……
果然!難怪那些相片總給她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拍攝者就是他,她一直傾慕的Jacob居然就是他!
他果然圓了年輕時的夢想,成為十分杰出的攝影師,她曾買過數本Jacob的作品集,心情不好時還常常翻閱,仿佛透過Jacob的鏡頭,就可以讓她頓時忘卻煩憂,翱翔在遙遠的奇妙國度,只是萬萬無法聯想到兩者的關系。
他說這是他的家,那……他還真是事業有成啊,可以在這種高級住宅區擁有坪數不小的兩房兩廳。
不僅室內裝潢和家俱很有品味,充滿雅痞風格,廚房還有整套德國進口的精品廚具,單是那一整套名牌鍋具就貴得嚇人。
那兩間干濕分離的衛浴更是完全依照五星級飯店的規格來打造,另外,那間擁有頂級音響的主臥室就佔地十坪,里面應有盡有,還可坐擁百萬夜景。
他果然成功了!
在任雨棠陷入回憶的同時,齊邦杰也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盡管身上穿著灰撲撲的制服,卻難掩她那靈秀絕塵的氣質,尤其是那雙霧氣蒙蒙、水波靈動的晶眸,比記憶中更加澄澈,宛如夜幕中最閃亮的星辰。
她的氣質清新,讓人想起初夏清晨盛開于水面的荷花,不染塵埃,潔白花瓣還帶著晶瑩露珠,傲然獨立,清雅芬芳。
多年過去了,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她出落得更加清秀,卻還是一樣縴瘦,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稍用力就會被折斷……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亂吃零食,正餐都沒好好吃嗎?他記得她好愛吃甜點,尤其是抹茶冰淇淋和宇治紅豆泡芙。
看著坐在身邊的她,齊邦杰的心房掀起漾漾波動,分手這麼久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將她淡忘,可是這一瞬間,所有兩人之間的回憶全涌上來,高三那年的初戀心情,兩人面對愛情都那麼青澀卻狂熱,明明大考迫在眉睫,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下去。
那一年的歡笑與瘋狂是他人生中最閃亮的一頁!
在山間、在水湄,都有他們的足跡,兩人跟著志工隊到偏遠山區教導弱勢家庭的孩子,在沒水沒電的夜晚跟著當地人學習生火燒柴,卻笨手笨腳地連斧頭都不好,還差點砍到自己,燒柴火時還被濃濃黑煙燻到快嗆昏,不管是男生女生全變成小黑臉,笑聲不絕。
他們手牽手和伙伴們夜游唱山歌、在溪里瘋狂地打水仗、跟山里的孩子學習如何抓魚,忙了一整個下午,啥都沒抓到還摔個四腳朝天,但每個人都笑瘋了……
躺在山坡上數著怎麼也數不完的閃亮星子,興奮地訴說未來的夢想……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緊握著心儀女孩的小手,青春之火熊熊燃燒。
但是卻沒料到……這竟演變成最痛苦的回憶!
大考日期一天天逼近,升學壓力加上太多的事橫入兩人的愛情中,他們陷入一連串的爭吵。
愛得刻骨銘心,吵起來也刻骨銘心!台風天兩個瘋子在雨中吵到天崩地裂,心已經痛到不能再痛,卻還是選擇最殘忍的方式傷害自己,也傷害對方。
兩人都陷入回憶中,室內變得好安靜,氣氛更是微妙。
雨棠一抬眸便撞入他那沉晦如海的黑眸,眸底似乎蘊藏著某種感情,她曾經很熟悉的情愫……她更加慌亂,故作鎮定地把手抽回來。
「謝……謝謝你幫我處理傷口,那我繼續去浴室打掃。」
奇怪,不過一點小傷,齊邦杰怎麼會處理這麼久才貼上OK繃?他該不會是故意放慢速度吧?
不可能!雨棠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她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他干麼想要延長時間啊?少胡思亂想丟臉了!
「等一下。」齊邦杰想阻止她。「雖然我貼上的是防水OK繃,但傷口盡量不要踫到水才能盡快痊愈,剩下的就不要再做了,反正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住,也髒不到哪里去。」
「不行。」雨棠卻面容一凜。
「這是我的工作,我堅持要做完。」她可不能壞了姊姊的名譽。
「你都受傷了,還要繼續做嗎?你摔下時身體的所有重量都壓在手肘上,很可能明天會痛到連手都抬不起來,不能向公司請兩天假嗎?」
他心疼她在這種狀況下還要做粗活,他更百思不解──為何她會當鐘點女佣?她應該還有更多的工作選擇啊!
雨棠沒有解釋這並不是她的正職,只是代班,反正齊邦杰又不是她的什麼人,沒有必要說明。
她轉頭。「我去工作了。」說完就起身想往浴室走。
「等等。」齊邦杰將她輕按回原位,神情嚴肅地思考該如何用字遣詞才不會傷到她,畢竟,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外表縴細的小女人自尊心有多強。
「雨棠……」
喚出這個曾經最熟的名字,他身軀一震,她的表情也起了復雜的變化,卻又隨即將眸光移到別處不肯看他。「請你相信我,職業無貴賤,我尊重任何一個行業,我只是……」
「很想知道我為何會當鐘點女佣?」雨棠冷笑。「別拐彎抹角,想問就直接問出來吧,你想知道我為何變得這麼落魄,你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更不覺得你落魄!」齊邦杰堅定地直視她。「但是你畢業于知名的S大學,科系又是很熱門的大眾傳播,找工作充滿優勢,我相信你應該還有更多選擇。」
雨棠的心又幽幽飄走……兩人在大考前就分手了,還是經過無數次大吵後,才斷然分開,彼此說了好多尖銳的氣話,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她還以為齊邦杰恨透了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更不想知道有關她的事。可是他卻清楚她念的是S大傳播學系?
他為何會知道?
他打听過她嗎?
為何還要打听她這個「前女友」?
隨即雨棠又覺得自己真可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一定是從共同朋友身上無意中得知的,可能是當初一起上山當志工的那些人。
反正,她認為他絕不會刻意打听她的下落,只是無意中听人提起。
看到她緊閉雙唇不肯回答,齊邦杰不禁輕嘆。「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嗎?畢竟,我們也可以算是老朋友吧?朋友之間互相關心是應該的,難道說,在你心底,我齊邦杰會勢利到以職業來衡量一個人?」
老朋友?
這三個字讓雨棠的心莫名牽痛。呵……他講得可真輕松,分手的那些痛苦他全忘得一干二淨了。
還是說,他不會痛,更不會舍不得——她任雨棠在他心底果然不曾佔據過多大的地位!
她真傻!當年只有她為了分手而痛徹心腑,夜夜以淚洗面,像傻瓜似地把定情物拽在胸口哭得肝腸寸斷……他卻無動于衷,一轉身就恢復成那個灑月兌不羈的齊邦杰!
對啊!她更自嘲地冷笑著,她算是什麼呢?
在他心底一定連個影子都不曾留下。
雖然兩人分手後就沒有聯絡了,但她猜測以齊邦杰的條件,很可能在分手之後就迅速揮別情傷,快樂地交了好幾個女朋友。
例如曹綺玲,她一定會乘虛而入。
所以,她任雨棠只是他前前前……不知前幾任的女朋友,而且還是被他毫不留情甩開的人,早就被他徹底遺忘,雲淡風輕。
倘若不是今日重逢,他可能早就忘了世界上還有她這號人物,偏只有她沒有出息,竟讓她慌得六神無主。
「雨棠……」
「請你不要這樣叫我。」她迅速武裝自己,冷冽地道︰「齊先生,我還要工作,失陪。」
那一聲聲的雨棠喚得她心亂如麻,她討厭這樣,討厭總是輕易地被他左右喜怒哀樂!
齊邦杰氣得差點跳起來。「齊先生?你叫我齊先生?你……」
這女人真的有瞬間將他活活氣死的本事!
雨棠卻一派淡然。「有什麼不好嗎?也許你覺得分手的情侶繼續當普通朋友很OK,沒啥好大驚小怪的,但我不行。我很小心眼,見識淺薄,覺得既然分手了最好不要踫面,也不要聯絡。因此,我希望你叫我任小姐,我也稱呼你為齊先生。」
這麼多年來,她當然有很多追求者,更交過男朋友,分手後也曾在街上巧遇過。當時她都會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並不覺得有多尷尬。可她就是無法坦然面對齊邦杰,唯獨他不行!
無視他越來越鐵青的臉色,雨棠繼續說著。「反正我只是每周三來打掃的鐘點女佣,打掃都會在六點之前完成,往後見面的機會應該是微乎其微,稱呼問題就不要太在意了。」
說這句話的目的是希望他識相點——以後周三別在下午六點前到家!
事實上,她真想跟公司要求,跟別的家務助理交換工作。要她再度踏進他的家門……太煎熬了!
可是這並非她可以決定的問題。阿芳姨最後要是無法代班,公司也不能調度人手,她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
唉,超級大難題!
齊邦杰已經氣到額頭青筋亂竄,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掐死她!
齊先生?任小姐?
很好很好,真他媽的好!
她跟他一定要見外到這種程度嗎?她的眼神那麼冰冷戒備,活像在看一個討厭!
這次的重逢對她沒有半點意義嗎?
她只當他是工作上的一個客戶,波瀾不起;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心緒翻涌紊亂,活像個大白痴!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翻騰什麼,可是,看到她出現在眼前,他就是沒有辦法不在乎。
他很想知道她為何要做這辛苦的工作,他想多知道一點她的狀況,他想再跟她多聊一下,不管聊什麼都好……
可是她卻這麼冷若冰霜,仿佛連跟他講話都是酷刑?否則,她為何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他齊邦杰有這麼糟糕嗎?有這麼令人難以忍受嗎?
任雨棠,你真夠狠,不愧是當年狠狠甩了我的女人!
他語調沉悶。「我真的不覺得要如此劃分界線,至少,像朋友一樣互相關心還是可以吧?你結婚了嗎?」
雨棠沒好氣地回答。「還沒。」
問這干麼?又不關他的事。
齊邦杰緊接著道︰「你跟程明倫……還在一起吧?感情應該很甜蜜,什麼時候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
他必須緊握拳頭才有辦法說出最後一句話,很清楚自己若見到程明倫,一定會狠狠一拳揮過去──
既然當年敢從他的手中搶走雨棠,為什麼現在卻沒有好好珍惜?讓她必須做粗活?
為什麼?他該死!
雨棠听了更覺悲哀……果然,他始終都不相信她跟程明倫只是普通朋友,以前不信,現在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