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記得那個雨夜,他在暴雨中狂怒地指責她會喜歡程明倫是嫌貧愛富、愛慕虛榮,還說她玩弄他的感情。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連一絲絲都沒有!」
那些話就像一把又一把的刀,狠狠地割碎她的心、她的五髒六腑。她寧可當場失去知覺,就不會那麼痛、那麼痛、那麼痛……
雨棠淒楚地扯著嘴角輕笑,淡淡回答。「我目前還不考慮結婚。」
像朋友一樣互相關心?
不用了!單是站在他的面前,她就覺得心口發悶,不知道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認為……好難受。
當年他曾指責她嫌貧愛富,那麼……此刻看到她「落魄」的模樣,應該很開心吧?一定在心底拍手叫好,罵她活該!誰叫她當年有眼無珠地拋棄他。
既然是他先提起程明倫,她也不甘示弱地反擊。「那麼你呢,既然事業有成又多金,應該早已成家了吧,有小孩了嗎?」
齊邦杰深幽的黑眸緊盯著她,語調里滿是怒氣。「我還沒結婚。」
雨棠被他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奇怪了,他可以問她有沒有結婚,怎麼她反問他就不高興了?
「喔……那你應該還跟曹綺玲在一起吧,是不是好事近了?我先說聲恭喜。」
她不知道這些年來他的感情狀況,但想必很精彩,絕對不會寂寞。以當年曹綺玲對他的在乎,應該不會輕易銷聲匿跡,鐵定還保持緊密的聯系。
他更是困惑。「我真不懂你為什麼會提到綺玲?我跟她不可能,對我來說,她只是妹妹而已。綺玲什麼事都找我商量,是因為她把我當成最信賴的大哥。」
雨棠更想大笑,哈哈哈,去他的兄妹之情!
全世界都知道曹綺玲對他有多麼勢在必得。
反正都分手了,而且被甩的還是她,他此刻還對她講這些謊言做什麼?
不想再跟他廢話,她直接起身。「抱歉,我真的要去打掃浴室了。」
「雨棠!」他抓住她的手。「听我的話,今天就不要再打掃了,你的傷口不能一直踫水。」她就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嗎?
她再度抽回手,俏臉彌漫千年寒霜。「齊先生,也許你很看不起這份職業,但我非常尊重我的工作。既然我是鐘點女佣,一定會完成全部的打掃,其他地方都洗好了,就剩下浴室。」
他真是氣到要眼角抽搐了!「任雨棠,我說過我看不起了嗎?你為何總是要曲解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上輩子一定虧欠她很多很多,這一世才注定要被她活活氣死。
她的語調還是沒有半點溫度。「說真的,我並不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待會兒還有事,請你不要再耽誤我的工作時間。」
第2章(1)
雨棠不再理會齊邦杰,挺直背脊走回浴室,關起門便抓起刷子奮力清洗磁磚,傷口不時傳來痛楚,可她卻固執地不肯停下來,像是要發泄什麼怒氣似地更仔細地清洗。
她很想冷靜,但今天發生的事真的沖擊過大,什麼人不好遇見,偏偏見到齊邦杰?她寧願跟最害怕的蟑螂同處一室,也不想看到他!
腦門亂烘烘轉過好多畫面……八年前她多傻多愚蠢啊,死心塌地愛著他,為他喜、為他悲、為他徹夜失眠,哭到肝腸寸斷,卻還是被他無情地甩了。
抓起蓮蓬頭沖掉磁磚上的清潔泡沫,他那句話卻不斷在她耳畔重復──
綺玲什麼事都找我商量、綺玲什麼事都找我商量……
也就是說,他們這幾年一定都走得很近。事實上,曹綺玲應該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吧,他干麼不承認?真可笑!
她突然停下刷洗的動作,看著洗手台上的物品,東西很精簡,不過就是洗面乳和洗手乳等基本盥洗用品。
打開一旁置物櫃可以看到未拆封的牙刷或毛巾,但完全看不到任何一樣女性用品。
沒有保養品,浴缸旁除了沐浴乳,也不見女生偏愛的泡澡精油、去角質沐浴鹽或身體乳液,女孩子的「盥洗配備」是很可觀的,只要有女人常常在這里過夜,不留下蛛絲馬跡真的很難。
除了這間浴室,另一間就是主臥室附設的衛浴,她方才已經打掃過了,里面一樣簡單,連沐浴乳和洗面乳都是男性專用。
不過,就算浴室里找不到,也不代表什麼……
驀地,雨棠才驚覺自己究竟在干麼?!
她居然像個正牌女朋友或老婆似的,在浴室理想找出什麼線索,好印證另一半有沒有出軌?
天啊!太丟臉了!
她又不是齊邦杰的什麼人,就算他夜夜笙歌,天天帶不同的女人回家過夜或同居都不關她的事,她在找什麼啊?
她羞得耳根都發燙了,更奮力以軟刷刷洗洗手台。
「我不能再待在這里,快點把事情做完就趕快離開。」多留一分一秒,她都好怕自己會做出更怪異的事!
齊邦杰站在浴室門口,里頭不時傳來的沖水聲和洗刷聲讓他的心更加緊揪。
這可惡的女人一定要這樣嗎?明明手都破皮出血了,卻還是硬要把傷口泡在水里,她就不能讓他安點心嗎?
真的很想推開門命令她住手,不準她再繼續清洗。但是他很清楚這女人的個性有多倔傲,倘若他那麼做,只會換來更可怕的反效果。
他只能狠狠地一拳捶向堅硬的牆壁,卻瞬間一怔。
他在做什麼?
這個動作多像當年的他……
那一年……
高三的他們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兩人都瘋狂地愛著對方,面對的困難與阻礙越多,就愛得更堅定痴狂,熱切無悔地付出一切!
但是愛得有多深,帶給彼此的傷害就有多深。
爭執出現時,驕傲的兩人誰都不肯先放低姿態,硬是選擇以最激烈的言詞傷害對方,也狠狠傷害自己。
數不清有多少次在大吵後,任雨棠不肯再听他的解釋,甩開他的手,痛哭著奔回家,無情地關上鐵門。
他無法跟進公寓里,只能拿公寓的圍牆出氣,一拳又一拳地猛捶,手都紅腫了還不肯停。整晚佇立在寒風中,呆望著五樓某個房間透出的細微光線,直至天明。
八年過去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就不是那個火爆沖動的毛頭小子,台大畢業後他很順利地考取公費赴美深造,在波士頓拿到MBA碩士,旋即被全球級的跨國集團高薪延攬回台。
攝影不是他的正職,只是他多年的興趣,更是消除工作壓力的最佳秘方。
這些年來他一直把事業和興趣兼顧得游刃有余,平衡身心,讓自己永遠充滿活力,近期也開始學起泰式拳擊。
進入職場後,他靠著出色頂尖的工作能力以及認真負責的態度,一路被主管重用,短短幾年就已經躍居決策核心的高階主管,擔任執行總監,前途無量。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冷靜睿智的,沒有任何難題可以難倒他,帶領公司團隊負責開發新產品銷路時,不管面對多麼難纏又虎視眈眈的競爭者,他總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迅速厘清敵情,找到對公司最有力的商品地位及行銷策略,遠遠拉開與對手的銷售量。
連連建功更讓高層對他頻頻贊許、青睞有加,眾人也對他的運籌帷幄心服口服,夸他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還有人戲稱這輩子要看到齊邦杰驚慌失措,簡直比民樂透還難。
但是,根本不是那樣。
齊邦杰苦澀地瞪著緊閉的浴室門扉,他真的不懂,為何素來自制能力很強的他,只要一遇到任雨棠就完全亂了方寸,仿佛被卷入風暴中?
最可笑的是……他根本不想由風暴中掙月兌!
不管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六歲,他在她面前都一樣失控。
她在他眼中永遠是一道最想征服,卻又無法解開的謎。
她盈盈的眼波中總是蘊藏著最大的吸引力,令他像飛蛾撲火般陷下去,她的身上還是有著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很像百合,卻比百合更沁人心脾……
最重要的是——她骨子里的倔強還是讓他又氣又心疼,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想滿灑地走開卻怎麼也辦不到。
唉,沒有人相信少年得志,在業界呼風喚雨的他竟會有這麼挫敗的時刻,不管他的身分是高三生,還是大企業的高階主管,面對任雨棠,他始終是那麼手足無措!
全部刷洗好之後,雨棠把所有工具全收入大背包里來到客廳;齊邦杰一派悠閑地坐在沙發上,茶幾上還有一壺香味四溢的咖啡以及兩個咖啡杯。
雨棠平靜地道︰「全部清洗好了,要不要檢查一下?告訴我下次要加強清潔哪些地方?」
這句問話是公司規定的,遇到雇主時直接請教必須加強的地方,這樣才不會流失客戶。
齊邦杰置若罔聞,指著咖啡。
「你最喜歡的藍山咖啡豆,喝一杯再走吧。」
「謝謝,不用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齊邦杰起身拉開落地窗簾和氣密窗。「台風今晚登陸,我回來的時候就開始下雨了,越下越大,你看看外面的狀況。」
氣密窗一被他拉開,便听到嘩啦啦的驟雨聲,雨勢宛如千軍萬馬般來勢洶洶,豆大的雨珠紛紛濺躍到陽台的地磚上。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你放心,我很明白你並不想跟我有工作之外的接觸,但天氣如此惡劣,讓我送一程沒那麼委屈吧?」
雨棠回視著他,眼底有抹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家並不遠,告辭。」
說完,她沒有再看他一眼,匆匆拉開大門搭電梯下樓。
電梯門關上後,雨棠整個人仿佛癱軟似地靠著冰冷的牆面,心髒怦怦怦地跳得好快。
好累……不是體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她仿佛剛打了一場大戰,整個人筋疲力盡。
為什麼?
老天爺為何讓她跟齊邦杰重逢?
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伸手整理儀容,頰邊的發絲都亂了,額頭還有一些汗水。
在他眼底,她看起來一定很落魄吧?
手瞬間一頓,雨棠暗罵自己──
任雨棠,你夠了!干麼還在乎他的看法?他只是陌生人。
對,陌生人!
來到一樓大廳後,雨棠被眼前那聲勢駭人的暴雨震攝住。
天啊,不愧是台風,這場雨也下得太恐怖了,風勢挾著大雨無情肆虐,安全島上的小樹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機車騎士看起來都被風吹得有些搖晃,險象環生。
前方那棟大樓高高懸掛的廣告布條更是被風刮得慘不忍睹,已經有一半掉下來了,如果風勢繼續增強,只怕整個大布條會塌下來砸到車輛或行人。
看來,氣象局這回預測得還真準呢,台風果然在傍晚登陸。
她可慘了,要怎麼回家啊?
穿雨衣騎車回家嗎?
看著那好像隨時會掉下來的廣告布條及快被折斷的小樹,雨棠打個冷顫。
這種天氣還是別逞強騎車了,萬一摔傷了或出事,不但沒辦法上班,甚至波及到姊姊的代班,得不償失。
所以她只能先把機車繼續停在大樓的來賓停車格里面,明天或後天再看狀況取回。
那現在要搭公車嗎?
很遺憾,這里跟她家之間就是沒有任何公車路線行經,所以她才會騎車。
唉,不能騎車,也沒公車,那……難道要叫出租車?
不要,那多浪費錢啊,而且下雨天特別容易塞車,她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鈔票一張張飛出去了。
那怎麼辦啊?
難道要冒險騎車回去……
正在猶豫時,手機響了,她一接听便傳來姊姊的聲音。
「雨棠,這個台風好可怕,風強雨驟的,你不能騎車回來,太危險了。剛剛我們公寓前來了台救護車,我打電話問管理員,才知道原來是機車騎士因路面上有凹洞,不慎摔傷了。天雨路滑又視線不佳,你千萬不要騎車回來啊,坐出租車吧。」
「這……」雨棠盯著威力更增的雨勢。
看來,騎車真的不是好主意啊……
「雨棠,你一定要听我的。」任秋梅口氣嚴肅。
「我知道你想省錢,但這節骨眼還是叫車吧,安全比什麼都重要,就別讓姊姊擔心了,答應我,好不好?」
「我知道了,姊,我會搭出租車回家。」
「那就好,我等你,要注意安全喔。」
雨棠收線後直接以手機叫車,但電話卻一直忙線中,她只好又回到大樓內,對管理員道︰「不好意思,麻煩幫我叫一輛出租車。」
「好。」兩個管理員忙得焦頭爛額。「不過你要等一下,樓上有幾個住戶也請我們叫車,但一下雨出租車生意就特別好,叫車專線一直響都沒人接听,不管哪一家車隊都一樣,傷腦筋……」
雨棠想想也是,下雨天超級難叫車的,既然前面還有幾組客人在等候,她耗在這里繼續等不知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干脆自己去路邊攔車好了。也許運氣好可以遇到剛讓客人下車的小黃。
她向管理員道︰「沒關系,那我自己想辦法好了,就不用幫我叫車了,謝謝。」
她再度走出大樓,撐起雨傘後步履維艱地走在已經略有積水的人行道上,深怕自己會滑倒。
停在光亮處想攔小黃,卻沒有半輛停下來。只好繼續走,希望前面更熱鬧的路口可以順利攔到車。
走著走著,冷不防旁邊一輛機車呼嘯而過,濺起大量水花噴在她身上。
「啊——」
雨棠慘叫,無可奈何地瞪著遠去的機車。
今天真是背啊!不但遇到最不想看到的人,手受了傷,這會兒還被濺得一身濕……也許她該找時間去行天宮拜拜,祈求厄運退散!
暴雨如注,她雖然撐著傘,身子卻有一大半早被淋濕了,這下更是濕得徹底,狂風刮來竟讓她冷得有些發抖,必須緊緊抓住傘,傘才不會被風吹走。
唉,還能說什麼?
今天真是倒楣徹底!
懊惱之際,突然有輛車在她旁邊停下,齊邦杰沖出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上車,我送你回去。」
「你……」雨棠呆呆地看著他。「不用了。」
他怎麼會追來?
「快上車。」他語氣堅決,不是詢問而是命令。
「雨夜視線不佳,車子不能暫停過久,你再耽擱下去有可能會害我們被後方來車追撞。」
他當然有打暫停燈,不過雨夜里還是小心為上,免得害人害己。
說完,他便強勢地拉她上車,自己也迅速坐回駕駛座上,繼續往前開。
「等一下。」他一上車雨棠便喊著。「我要下車,我想自己回去。」
她鐵定是被淋昏頭了,干麼那麼乖的任他抓上車啊?
看他直視前方毫無反應,她更是氣憤。「齊邦杰,你沒听到嗎?放我下來!」
齊邦杰握住方向盤,不疾不徐地道︰「今晚可是風雨交加的台風夜,能早點回家就早一點,你真的這麼迫不及待想被外面的招牌砸昏?」
這野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