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氣得直翻白眼。
齊邦杰提醒她。「後座放了一條干淨的浴巾和外套,你身上都濕了,先把自己弄干吧。」
她離開沒多久,眼看風雨不減的他決定還是要親自送她回家才放心。
他特地拿了條新的大浴巾和自己的外套,猜測如果她沒有交通工具,有可能在管理室等出租車。
問過管理員後果然證實她原本想叫車又作罷,還說她剛走不久,他便開了車追過來。幸好雨棠被風雨困住,無法走遠,他才追得上。
雨棠還想拒絕。「不用——」
話都還沒說完,便打了好幾個大噴嚏。「哈啾、哈啾、哈啾~~」
唉,還是別逞強乖乖听話吧,不然搞不好待會兒流鼻涕了那可糗大了!
于是她拿起浴巾輕按著頭發和衣服,無法不感激他的細心,溫暖也從指尖慢慢傳遞到全身,心窩暖烘烘的,卻又覺得酸楚──
是因為身邊的人嗎?
這個當年讓她愛得掏心掏肺,卻又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真的不懂,既然都分手了,老天爺為何還要安排她與他重逢……
第2章(2)
他開口問著。「你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吧?」
「嗯。」雨棠遲疑了一會兒。「那一區這兩年改變很多,街道有重新規劃過你知道怎麼開嗎?」
齊邦杰直視前方,簡短地回答。「知道。」
他不想告訴她──分手後,他曾經去過她家,在那棟公寓外無語地凝視著。
考完大學的那天也像此刻下著滂沱大雨,可是他硬冒著大雨騎自行車沖過去,被雨淋得像落湯雞,躲在屋管下等了好久好久。
他有好多好多話要告訴她,他知道前幾次的大吵他說了很多氣話,但那不是他的真心話。
他之所以過來就是要放下自尊好好地挽回雨棠,他不要分手,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失去雨棠。
但是,他卻等到程明倫送任雨棠回來。
BMW跑車在公寓大門前停下,已經上大學的程明倫先下車,撐著一把傘小心翼翼護送任雨棠下車,她站在大門前卻遲遲不開門進去,兩人在傘下喁喁私語,像有說不完的情話。
隔著重重雨幕,齊邦杰清楚地看見程明倫眼底滿是愛慕與喜悅,而任雨棠也對他笑語嫣然。那麼清甜可人的笑靨應該只屬于他的,但她早就移情別戀了!
她不要他這個窮小子,轉投向程明倫的懷抱!
哈哈哈,那一瞬間,齊邦杰真的很想大笑。
這就是他的初戀?這就是他的初戀情人?
他咬著牙掉頭離去,走入滂沱大雨中,他很高興那時下著暴雨,並祈禱著雨最好不要停,他臉上的水珠只是雨!
多年後,他剛從美國回來的某次夜里,他鬼迷心竅又把車開到這附近,明明道路已經改了,附近蓋起許多高樓大廈,完全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但他還是不死心地尋找著,終于找到那棟熟悉的公寓,他把車停在公寓外很久、很久,久到清晨刺眼的陽光喚醒了他。
那一夜,他坐在車里抽著煙,眸光復雜地盯著那扇最熟悉的窗子,眼前掠過太多他們在一起時的畫面……
牽手和山區的小朋友去叢林深處探險,一路上笑聲和驚呼聲不曾斷絕;兩人並肩依偎在山坡上,她以最溫柔的眼神听他大談夢想,意氣風發的描繪未來藍圖……
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學會烤蛋糕後,趁著周日下午溜出來跟他約會,他咬下蛋糕後,用力點頭對她說「好吃」,她笑得眼眸都亮起來,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所有看似平凡的事,因為她,全都變得無比精彩,每次他大笑時,身旁總是少不了她!
當時他一邊抽煙,一邊問自己,為何還要一直停留在原地?為何就是無法發動汽車離去?
他無法回答,只知道她住過的地方對他而言,就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令他無法斷然離去。
他只準自己軟弱一夜,那次之後他更嚴格管住自己,不允許自己繼續墮落,再做出如此可笑的行徑。
這麼多年了,他真的自認已經完全放下任雨棠,但命運的安排總是令人措手不及,例如今晚……
停紅燈時,齊邦杰轉身把後座的外套拿起來披在她身上。「披著吧,這種天氣很容易感冒的。」
更濃烈的男性氣息完全包圍了雨棠,一瞬間她竟恍惚了,仿佛回到多年前。那時,她總是一臉甜蜜地棲息在他懷中,讓他用雙手環抱住自己,愛憐地以指尖滑過她柔順的發絲,像是怎麼玩也玩不膩。
那時候的她多容易快樂,只要擁有他就滿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笑得好燦爛。
指尖輕抓著他的外套,胸口的酸楚卻悄悄蔓延,想扯下外套,可手卻莫名地發軟……
老天,她真的無法再對自己說謊──
她好想他!
想那一年他熱力四射的笑容、他的霸氣、他的神采飛揚,想他總是似笑非笑的眼神,還有當他故意逗弄她時,眼底壞壞的促狹。
唉……她想念他的一切!
可是,她想他;但此刻坐在身邊的男人想過她嗎?
有嗎?沒有!
她敢打賭,齊邦杰一定沒有因為分手而痛苦,他更不可能失眠,不可能在漫漫長夜絕望地瞪著天花板,腦中盡是盤旋有關她的畫面。
他一定沒有,他不可能像她那麼笨,他……他根本是個缺心少肺的混蛋!
眼眶已不爭氣地發燙,她懊惱地把臉轉向窗外免得眼底的水霧被他瞧見。
她轉頭的動作很快,可齊邦杰還是迅速捕捉到她眼角的水光,他覺得胸口一陣疼痛……
他曾經非常痛恨過她的無情,認為她是天底下最狠心的女人,竟完全不珍惜他付出的感情,移情別戀!
可是在這一瞬間,過往的事竟一點都不重要了。
她不經意流露的脆弱與無助深深揪住他的心,他著魔似地想接近她,不忍看見她眼眸里的孤寂。
他竟想握住她縴細的小手,放入掌間煨暖,就像以前那樣……
雨棠就坐在他的身邊,窗外淅瀝瀝的大雨仿佛令他們與世隔絕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干擾他們。
他突然非常感激這個台風,好希望這條路沒有終點。
看到她織縴素手緊抓著他外套的領口,齊邦杰胸口莫名地燥熱。
要不是努力自制,他真的很想把車停到路邊,封住她的唇熱烈地吻著,再親吻她的臉頰、她可愛的長睫毛,就像八年前那樣……
看到前方有一家餐廳,齊邦杰問著。「我還沒吃晚餐,你願不願意陪我吃個飯?」
其實他並不餓,但很想找個借口把她留在身邊久一點。而且,她也一定還沒用餐,他舍不得她餓肚子。
他還記得雨棠有低血糖的毛病,如果懶得吃飯或延誤用餐時間容易眩暈,甚至昏倒,以前還在他面前昏倒過一次,把他嚇壞了。
現在她還會這樣嗎?還會三餐不正常或是嚴重偏食嗎?她有沒有比較會照顧自己?
盡管口口聲聲說討厭這個男人,可雨棠心底一陣猶豫……前面那間亮著燈火的餐廳好像是溫柔的召喚,召喚她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她很想答應,很想與他坐在暈黃的燈光下甜蜜用餐,就像當年的他們──
盡管兩人都是窮學生根本沒什麼錢,可就算坐在路邊攤吃陽春面,都覺得是山珍海味,每一口都伴隨著歡聲笑語。
察覺自己的心竟動搖了,雨棠用力地搖頭。「謝謝你,不用了,我的家人還等我回去吃飯。」
家人?齊邦杰銳眸一黯,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
她是指姊姊任秋梅,還是指程明倫?他們的關系已經好到這種程度,甚至大大方方地住在一起,她還稱呼他為家人?
那他們兩人跟結婚有什麼差別?
但多金的程明倫為何還讓雨棠住在那棟舊公寓?算了,那是他們的事……
這是命運吧?總在他愚蠢地以為可以擁有什麼時,猝不及防地給他一巴掌,讓他清醒。
不──尖銳的情愫啃蝕著他,那是嫉妒!
他瘋狂嫉妒那該死的程明倫,嫉妒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雨棠,嫉妒他可以和她同住一個屋檐下,獨享她的一顰一笑,可以牢牢握住她的小手,可以為她拂去額前的發絲,可以吻她、擁抱她。
他不發一語,闃眸深沉地望著前方,車廂內的氣氛也變得異常凝重。
雨棠秋眸微黯。
她知道齊邦杰誤會了,他一定誤以為正在等她的人是程明倫。
但她一點都不想解釋……
無所謂了,既然無緣,還要多說什麼?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車子流暢地前進,已經快到她家了,繞過圓環時,雨棠本想提醒他該怎麼走,卻見他從容不迫地打方向燈右轉。
她微微詫異,這一區並不是什麼熱鬧的商業地段,他應該不常來吧?可為何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難道……?
別亂想!她馬上提醒自己。他應該只是在洽公時曾路過此處,跟她沒有關系。
齊邦杰劍眉緊鎖。
相同的一條路,許多熟悉的店家仍矗立在同樣的位置,十字路口依舊有那間老字號的杏仁茶鋪和甜品店,可是八年前、八年後他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人事已非!
高三的他常常騎腳踏車送她回家,不論刮風下雨,只要有時間他都會去補習班接雨棠下課,兩人再甜甜蜜蜜地踏上歸途。
就算被寒風猛吹,或是被雨打濕了臉,都不減他的熱情和喜悅,年輕的臉上滿是雀躍興奮。有次居然興奮過度,竟邊騎邊大吼──「齊邦杰陷入熱戀了!齊邦杰最愛任雨棠!」
不但嚇到旁邊的騎士,後座的雨棠更差點嚇昏,當場就喊著要下車,再也不肯讓他載,更不準他以後去接她下課。
急得他連哄帶騙的哄了好久,嘴巴都快說干了,終于換來她破涕一笑──那笑容,真美!燦亮到整個世界也跟著閃耀了!
隔了多年,他依舊清晰記得那令他目眩的笑容。
那時候的兩人多麼開心,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他最喜歡跟雨棠分享這一天的點點滴滴,他的攝影作品又得獎了、他帶領的籃球隊參加全台高中組競賽又月兌穎而出,再度抱回冠軍杯!
而雨棠也會笑語盈盈地告訴他好多心事……他好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雨棠可以一直在他身邊,待會兒不用依依不舍地送她進入公寓大門。
如果遇到寒流來襲,齊邦杰自己不怕冷,倒是好心疼雨棠要在這麼惡劣的天氣下坐他的車回去。
顧不得自己也因低溫而隱隱發抖,見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握住她的柔荑,為她暖手,舍不得她的小手一到冬天就冰冷。
他在寒風中呵著熱氣,很有耐心地把她的雙手都呵暖了,才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手套為她戴上——這丫頭老是忘記戴手套!雨棠也舍不得他冷,也要幫他暖暖手,就這樣你幫我暖、我也要幫你暖,要不是她還有門禁限制,只怕這對傻子要在路邊罰站到地老天荒!
齊邦杰老是跟雨棠說將來等他有能力,一定要買一部最好的車,隨時為她專車接送,不論天氣如何,他永遠要為她擋風遮雨!
這一刻,齊邦杰卻無奈地嘲笑自己的天真,十八歲的他果然什麼都不懂,單純過頭!還自信地以為眼前的甜蜜可以一直延續下去,雨棠可以永遠在他身邊。
但是沒有永遠,世上沒有童話,王子與公主並沒有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
車子抵達公寓門口了,齊邦杰停妥後迅速下車,撐起傘繞過來幫她打開車門。
雨棠連拒絕都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下車,路燈又壞了,昏暗的視線讓她看不清地上有一大灘積水,他卻眼尖瞧見了。
「小心!」怕她真的踏入水窪里,他情急地出手拉她。
「啊!」剛下車的雨棠都還沒站穩再加上他猛力一拉,縴細的身軀便撞入他的懷中,電光石火一瞬間,兩人身軀都竄過猛烈的電流,是灼熱的酥麻,他與她糾纏的視線竟有些朦朧,宛如穿越時空回到八年前……
齊邦杰心跳快到要撞出胸口,仿佛看到十八歲的任雨棠,她清醒而雅致、女敕白如荷瓣的臉上有一雙澄澈清靈的水眸,盛滿了羞怯。
當他牽住她的手,芙頰上染上點點彤雲,他眸光更沉……
棠棠!他的棠棠……
只差一點點,他的吻就要落到她唇上,可一道嘻笑聲傳過來,有兩個國中男生從里面推開公寓大門,邊笑邊說。「都台風天耶,還要去吃冰啊?」
「去啦去啦,就是要暴風暴雨吃冰才好吃,怕什麼?快走,跑輸的付錢!」
「什麼?你偷跑,無恥的卑鄙小人給我站住!」
兩個男生冒著雨打打鬧鬧地跑走了,雨棠卻如夢初醒地站在原地,看也不敢看齊邦杰一眼。「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我進去了。」急促地一口氣說完,像是在逃避什麼,身子已匆匆閃入公寓里並關上鐵門。
望著又關上的鐵門,他的心急遽地往下沉、往下沉……
如果,剛才沒有那兩個男生突然沖出來,那……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你還在亂想什麼?
他自嘲地提醒自己——她身邊恐怕早就有人了,此刻還等著她上樓吃飯!他已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了,八年前就徹底地消失了,被她毫不留情地抹去!
他知道——齊邦杰這三個字對她而言,根本就是陌生人!
第3章(1)
蟬聲唧唧,燦爛的朝陽穿透行道樹,點點灑落在紅磚道上,帶來盎然的仲夏氣息。
公車站上壁壘分明,等車的男生湊在一起嬉笑打鬧;女生也很自然地形成另一個團體,與她們眼中的臭男生保持一段距離。
不過,當容貌清秀、身材娉婷的任雨棠穿著白衣黑裙的女中制服一走近時,照例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血氣方剛的男生們熱鬧地起哄,大膽一點的還直接吹口哨甚至喊她的名字,企圖引起她的注意。
「任雨棠!超正!」
「任雨棠,星期天跟我去看電影吧!」
「任雨棠,今天放學後我去接你,給我一個機會!」
雨棠頭都不敢抬起,芙頰嫣紅地快速走入女生陣營里,想把自己隱藏起來。
死黨丁沛瑄笑嘻嘻地挽著她。
「好羨慕你喔,當美女真好,如果一大早也有這麼多男生對我吹口哨,一定可以忘記痛苦的大考、小考,還有臭老巫婆教官那張猙獰的臉!」
「別鬧了。」
雨棠嘆了她一眼,從書包中假裝拿起書想遮掩酡紅的臉蛋。
唉,要不是這個站牌離她家最近,她才不要來這里等車,就不會每天早上都要踫到那群鬼吼鬼叫的臭男生。
沛瑄問著。「對了,你要不要參加青年會主辦的志工下鄉活動?」
「喔,你是說上周來學校辦說明會的青年會?」
他們在暑假廣招大學生和高中生到台灣偏遠山區當志工,為原住民孩童加強課業輔導,尤其是電腦方面,讓孩子們更有信心與世界接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