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的臉也被她的取笑與嬌羞染熱。
些許欣喜、些許尷尬的氣氛彌漫在兩人之間,所帶來的便是不知所措的靜默。
「什麼?那麼大的事你居然不曉得?」
鄰桌高亢的驚呼聲傳入兩人的耳里,打散了原該屬于溫馨的靜譏。
「朱兄,就別吊我胃口了。」另一男子開口,語氣盡是好奇。
「好啦、好啦,著在你平時閉門苦讀,太少與外面接觸的份上,就直接告訴你吧。
那第一花魁失蹤的消息,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在城內傳了開來,官府和所有公子大爺們都傾盡全力尋找不說,連一般百姓也將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整個京城,現在可說是熱鬧得不得了。」
「失蹤?」
「是呀,大年初一的,就傳出這種遺憾事。京城邱家是有名的財大氣粗,獨生子邱寅又不成材,覬覦花魁偏偏老得不到人家的青睞,于是就利用自家權力,逼迫花魁到他家獻舞。醉仙樓嬤嬤顧忌邱寅的聲名狼籍,要人早早送花魁回去,沒想到他卻半夜領著帶刀大漢攔路。」
「難道他想用強的?」
「誰想得到他竟然這麼膽大包天,那個花魁也真夠義氣了,為了怕有人因她受傷,遣走所有隨侍和婢女,要他們先逃走,自己則留下來,嘖嘖……」後面的聲響,有些敬佩,有些感嘆,也有些扼腕。
慕容聞言,早已全身僵硬,而邢天湛則是垂眼靜听,臉上的潮紅已褪,看不出現下思緒。
「那她不就……」
「哎呀,青樓女子麻,總是曾經過這些,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話說回來,誰知道清僧的名聲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想應該是真的吧,既然你說醉仙摟是京師第一酒樓,沒必要用這種手段騙人銀兩,尤其那些世家子弟,得罪不起的。」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之後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後來一群救兵趕到時,花魁早就不知去向,而邱寅和六個手下也已經昏死在地,渾身虛軟得像幾攤爛泥。」
「還好、還好,那應該是得救了吧。」
「你真的這麼以為?」
「難道不是?」
「如果真的得救,慕容姑娘為什麼不回醉仙摟?再說,能夠打昏六個帶刀大漢的人,不是牛鬼蛇神,難道會是什麼善心彌勒嗎?」
「花魁名叫慕容?」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男子開始哇哇大叫。
「天天埋首禮義聖賢,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小道消息?雖說是青樓女子,但听你這麼一說,倒也覺得她挺可憐。」
「是啊,不過邱家也沒好到哪里去。」
「咦?」
「你不知道醉仙樓人面有多廣,也不知道花魁受歡迎的程度,邱家的厄運,在她失蹤之後才真正開始……」
接下來的話語,她再也听不進耳,只因見到眼前人沉斂的神情。
慌亂的心緒籠罩住她,令她想緊緊握住細白指結下那已經僵硬的蒲扇大掌,但大掌卻漸漸地,以極輕、極緩慢的樣態抽開。
陽剛與軟柔,黝黑與雪白,粗糙與細膩,緩緩地,緩緩地隔出了鴻溝。
「天湛……」她輕喊,第一次,語氣不再是戲謔的篤定,也不再是溫雅的柔和,而是帶著憂懼的顫抖。
听到她如此不安的語氣,他渾身一震,收回的手握拳,閉眼克制情緒後,才又張開凝視她。
他看見了,她不安的惶恐;她也看見了,他眼中濃烈的疏離……扒卜卜馬車轆轆地前進著,西斜的霞輝映照滿地紅,讓大地籠罩繽紛光彩,但這樣的美景,已無人有心思去欣賞。
慕容在車內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該拿這樣的狀況如何是好。
兩天了,他們之間的疏離淡漠,已經持續了兩天。
自從那日中午過後,天湛就又變回原來的沉斂寡言,雖然對她的照料無少,卻明顯地帶著疏遠,隔著界線。
她努力所建立起的親匿與和諧,全都破壞殆盡。
他是在怪她的隱瞞嗎?她不否認,自己的確不願意讓他知道她的出身,所以就這麼讓他誤會下去,不試圖澄清。
但就算知道了她的出身又如何?他會因此就嫌棄她嗎?即使她只是單純地以藝娛人,即使她仍是清棺?
由他的言行著來,她相信他必定有不錯的出身,所以讓禮教薰陶出想法的僵固不無可能。
矛盾的是,在她的心底深處,卻也明白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的出身,是他疏離的主因,卻不可能是由于他對青樓女子的看輕鄙視,那麼又是為了什麼?
他的個性直率剛毅,寬厚溫和,是她早就知道了的。
即使態度疏離,他對她的照料依舊無微不至,他對她有情,她也看得明白,明明兩人該是契合的,為什麼又無端生出波折?
是在怪她欺騙他嗎?
這樣不行,她揉了揉緊的眉心,中斷自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淨是在這兒猜測臆度也無濟于事,她不能讓他再度躲回自己的封閉世界,她一定要弄明白原因!
心念一定,她揭開車前簾幕,傾身向前,探出臻首直視刑天湛。
「天湛,你在生氣嗎?」她的語氣輕輕柔柔,含有一絲絲不安,一絲絲討好。
「沒有,小心摔著,回車內去吧。」他低聲回答,面無表情,銅鈴大眼直視前方,看也沒看佳人一眼。
「不,除非你告訴我態度丕變的原因。」她堅持地望著他。
「沒有。」他維持原來的姿態,斷然回答。
「沒有?」她苦笑,落寞地說道︰「我明明就要成功了,不是嗎?你明明就將敞開心霏了,不是嗎?現在卻總與我保持距離,以冷淡來對待我,說態度沒變,是想欺騙誰?」
他半垂眼撿。「是你想太多。」
「告訴我,」她不想在無意義的話題上爭執,只想知道答案,知道阻撓在兩人之間的癥結點。「你的疏離,是否由于我出身青樓?是看輕我了嗎?」
「我沒有看輕你,」他迅速否認後面的問話,卻也等于間接肯定了前語。
「真是由于我出身青樓,」她話語里有一絲苦澀。「我不懂……」
「你不應該欺騙我。」
「我哪兒欺騙你了?」她覺得好冤。「我從沒有說過自己出身名門,那一直是你自己的以為。」
是,一直都是他自己的以為,若真要說起來,也只能怪自己眼盲心盲。
難怪他會覺得慕容這名字耳熟,難怪總有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腦中浮現以前玄俗的笑語︰就不知道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社暄兒與京師第一花魁慕容這兩株名花,真的相較起來,何者為優了?
敝他一時讓她淒迷的淚顏沖昏了頭,思緒只能傻傻地繞著她轉,怪他的心不由自己,怪他的情無端沉淪深陷。
只是她不該毫不辯解,不該讓他傻傻地一直如此以為,不該一再挑動他的心,逗弄他的情,讓他現在還得面對這種心痛……「還是,你根本就嫌棄我?」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測臉,輕聲而不確定地問。
「何德何能?」他低語。
這樣的拒絕太過直接,有如一把利刃,直利入她心口,殘酷地讓她毫無招架及抵抗的能力。
「為什麼要如此殘忍?有那樣的過往,並非我所願意,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要這種風光。」她顫聲開口,語氣受傷。「我想月兌離那種金玉其外的生活,我想從良過著安安分分的日子,這樣也錯了嗎?」
「從良……」他聞言一僵,握住紐繩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閉上眼,花費許多力氣才將嘆息說出口。「我不是工具。」
「我並沒有將你視作工具!」她輕喊,不明白他怎會得出這樣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