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逸輕點著頭,隨即踏進牙行里,隨意看著架上的物品。
出入京城的船只都有規制,吃水多少、載重多少都有嚴格規定,一般深水船不準佔用水道渡口,只有漕船能進出,且還得持令才成,可是那日他查獲的船只是平底臆船,屬漕船的一種,所以才會挑在夜色里進渡口。
然而來往京城的商旅知曉規定,所以並不會用漕船,想要能南下的平底艙船,自然是要找牙行踫踫運氣。
周氏牙行有自己的船隊,亦有馬隊,所以他早就鎖定了,一點都不意外範遇會找上門來。
「兩位爺,不知道是想要做什麼買賣?」牙郎見貴客到來,立刻迎向前。
「有幾筆大買賣,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和周老板接洽?」範逸噙笑道。
牙郎瞪直了眼,還真沒見過這般俊美如謫仙的男人,回了回神,他忙道︰「老板方巧出門了,兩位爺恐怕要稍等一會。」
「也好。」範逸心想八成去調船了,他到時候讓人守株待兔就行。
他特地來到牙行,是為了確定周氏牙行是否早已和那幫人相熟,要是能藉此知道幕後主使者,那就皆大歡喜了。
「兩位爺這邊請。」牙郎招呼著兩人進專門招待貴客的雅間,讓人上茶。
「其實二爺不用特地走這一趟,這里可以交給屠千戶去辦就成。」
「無妨,不過是順便瞧瞧罷了。」他懶懶地坐在榻上,倒了杯茶淺啜著。
紀重恩不解地微皴起眉,見他突地看自己,問——
「重恩,你知道錦衣衛里慣用左手的人有幾個?」雖說重恩只是他的隨從,但向來和錦衣衛混得熟,問他這事,他心里肯定有幾個人選。
「二爺怎會問起慣用左手的人?」他疑惑問著。
「因為……」範逸一抬眼,到嘴邊的話突地凝住,雙眼圓瞠地站起身。
紀重恩嚇了一跳,戒備地回過身,卻沒瞧見半個人,正想詢問時,範逸已經走過他身旁,停在一幅字畫面前。
他看著字畫,卻看不懂上頭的字,月兌口問︰「二爺看得懂嗎?」
「……當然。」他啞聲道,探手撫著字畫。
他當然看得憧!這是毛毛的字,打從她開始學字,他就一直在旁邊,光是毛筆他就不知道送了她多少,看她從楷書學到行書,再學到狂草,超凡入聖的境界讓她在書法界備收矚目,可惜她只是心血來潮練筆而已,沒打算開個展。
他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看到毛毛的書法……原來她真的也在這里,老天終于听見他的祈禱了。
「二爺,你怎麼了?」二爺是在笑嗎?怎麼又像是在哭?
「我開心極了。」
多少年了……他終于找到她了,只是他沒想到竟是歪打正著才尋到她。
她過得好嗎?一切都好嗎?怕不怕?她那般孤僻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在這個世界能過得好嗎?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關于她的消息,恨不得馬上到她面前。
紀重恩一頭霧水,本想問他開心什麼,外頭傳來敲門聲。
「兩位爺,咱們老板回來了。」敲門聲起,門已經被順手推開。
範逸睨了眼牙郎身後的男人。
「在下周正沇,不知道兩位爺想做什麼買賣?」
「這幅字畫是誰寫的?」範逸指著字畫問著。
紀重恩眉頭一皴,心想難不成這字畫另有文章?
周正沇噙著笑意道︰「這位爺真是好眼光,這字畫是近來薪露頭角的大師,名為範姜,這兩日已經高價賣出了兩幅字,倒是這一幅是不打算賣的。」他說著,心里替佟熙妍開心,兩幅字共賣了五百兩,拆帳後她可拿三百五十兩,可以想見她會有多雀躍。
「我想見這位大師,請他為我寫幾幅字畫。」範逸遮掩不住笑意地道。
「這恐怕不成。」要是真把佟熙妍帶來,豈不是讓人發現她是個姑娘家,往後還有誰會買她的字畫?再者,他已經賣了兩幅,她是姑娘家的消息要是傳開,買字畫的商戶定會找上門鬧事,到時候牙行的信譽就毀了。
「為何?」
「因為大師已經南下了。」
「去哪?」
「大師並未多說,他臨行前給我幾幅字畫,就離開了。」周正沇撒起謊來,流利得看不出破綻。
「你撒謊。」範逸冷道,笑意斂去,本是光風霽月的氣質瞬間狠厲駭人。
「我不懂這位爺的意思。」
「寫這幅字畫的人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要如何遠行?」
周正沇暗抽□氣。「這位爺,你這是含血噴人,我親眼見過這位大師提筆,是男是女,我會不知道?」糟糕,他怎會知道是姑娘家,難道他識得熙妍?
「你撒謊。」他聲冷如刃,一字一字像是刻在周正沇的心里,劃得血肉模糊。
周正沇微眯起,直覺這人來頭不小,通身久居高位者的威壓顯露無遺,可是不管怎樣,他還是不能認。
「如果這位爺是上門鬧事的,可以走了,不送。」周正沇話落,轉身就走。
「重恩,拿下他。」
紀重恩一個箭步向前,動作俐落地將周正沇給擒住,一旁的牙郎見狀要救人,被紀重恩一腳踹開。
「你們……你們眼里還有王法嗎?」周正沇怒斥著。
「王法?」範逸笑意森冷,徐步走近他。「我就是來主持王法的。」
「你……」
範逸拿出腰牌,上頭刻著錦衣衛指揮同知範逸,就在周正沇錯愕的當頭,他道︰「周正洸與武定侯私調船只,涉嫌私販人口,立即押回北鎮撫司。」
一听到北鎮撫司,周正沇心都涼了。「你胡說什麼……我沒有,昨兒個武定侯前來跟我調船,他說是要載糧的!」
這人……竟連自己的嫡兄都不放過,而熙妍還說那幅字畫上的詩是他做的,難道是因此犯了他的大忌?莫非是惱他的詩外流?他要是把熙妍供出來,她往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帶回北鎮撫司我再听你好好地解釋,先厘清船只一事,再厘清那幅字畫到底是誰寫的,你最好無一遺漏地告知,否則你恐怕踏不出北鎮撫司。」範逸噙著笑,眸底卻是懾人的冰冷。
周正沇覺得眼前都黑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待範逸出門沒多久,毛知佳進小書房里把昨天寫好的幾幅字畫收拾好,就帶著采薇直接從後門出去。
然而走到牙行附近就瞧見不少人在指指點點,她不以為意地走過,來到牙行門前卻見牙行的大門緊閉。
她疑惑地微偏螓首,問著采薇。「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牙行怎麼休息了?」她知道商家會有休息日,但才三月,沒什麼節日吧?
「沒什麼特別日子啊。」采薇也不解。
有路過的人瞧她倆站在牙行門口發呆就好心地替她解惑。「別等了,牙行暫時歇業了。」
「這位大哥,牙行怎會暫時歇業了?」毛知佳忙問著。
「牙行老板剛剛被錦衣衛帶走了。」
「……咦?為什麼?」
「听說牙行老板好像調了私船私販人口,好像還買賣了違禁品,所以就被帶回審訊了。」
「听說是要進北鎮撫司。」另一個人補充著。
「這還能活著回來嗎?」
不禁傻了眼,周正沇不是這樣的人啊,到底是哪里搞錯了?
「采薇,咱們回去。」她拉著采薇就往回走。
回到擎天院,她抓了個小廝就問︰「二爺上哪了?」
「夫人,二爺去衙門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很難說。」小廝努力地據實以報。
毛知佳知道問不出結果,便道︰「二爺要是回來了,就通知我一聲。」交代完,她回後院把字畫交給采薇收好,自己在屋里來回走著。